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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善春
  小时候,老家人对父母的称呼不一样:父母都在本村务农的,其子女管父亲叫“爹”,管母亲叫“娘”;父亲在外工作,母亲在本村务农,其子女管父亲叫“爸爸”,管母亲叫“娘”。我属于后一种。像我家这样的,人们叫“职工家属户”。
  那时候,在农村职工家属户并不多,每个生产队里也就有个三户两户的。这些职工家属户没有常年在生产队里干活的男劳动力,只是农忙时,在家的老婆孩子到生产队里帮活几天,且也不能干重活。这些职工家属户是靠往生产队里投钱买口粮。有的职工工资低,孩子多的,有时再遇上特殊情况,时常拖欠口粮钱,在生产队里不受欢迎。
  我爸爸在外村教小学,工资低。一次,我爸爸把工资借给了老婆生病的同事,到了该往生产队里投钱的时候,那个同事没能还上线,娘也不知道。生产队里分小麦时,我娘在场上怎么也没找到自家应分的小麦,正在纳闷时,一个刺耳的声音传来了:“不往队里投钱还来领什么小麦?”娘的脸唰一下子红了,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匆忙回家了。这件事是我长大后娘告诉我的。“打那以后,只要你爸发下工资,就先往生产队里投些,自己平日少花点。人要脸树要皮的,为人不能让人说不是。”
  生产队里种地缺肥,提倡养猪造肥,猪造的肥可以顶钱。娘为了少投钱,人家养一头,我家养两头。那时候养猪没有现成的饲料,春夏季野菜是猪的主食,秋天鲜地瓜秧是猪的主食,冬天地瓜秧面和地瓜干面是猪的主食。有野菜的时候,娘每天得去剜两次野菜,我和两个姐姐下午放学后,星期天也得去剜些野菜,不然,猪就吃不饱。秋天,娘每天得割一大背篓的地瓜秧(生产队按猪的数量和大小分给一定数量的地瓜地,提供地瓜秧)。
  冬天,成行的大雁来了。这些大雁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到离村子较远的麦田里偷食麦苗,在麦田里留下了一垛一垛雁屎。雁屎是很好的猪饲料,猪爱吃又爱长,娘便想到去拾雁屎。娘喜欢趁夜做些针线活,睡觉晚,听好了雁叫的方向,断定出雁落的麦田,第二天早早地起床了。每次娘挎着满满一篮雁屎回家的时候,天刚亮。整个冬天大雁并不是每夜都去偷食麦苗的,有月光的深夜才是它偷食的良机。为了备下点雁屎,我和两个姐姐跟娘一同去拾雁屎。冬夜的风并不大,吹到脸上像刀割一般的疼。我们顾不上这些,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一垛一垛雁屎像一块块冰,凉得刺骨。拾了不多会儿,手冻得又疼又麻,只好停下来搓搓手再拾。娘心疼地劝我们先回家,那时候农村孩子能吃苦,不肯回去:“只要能多拾些雁屎,娘不怕冷,我们也不怕!”“过庄户日子就得不怕吃苦。”娘见我们不怕冷便给予鼓励。现在回想起这些事,好一阵心酸。娘为了养猪,为了让猪长快长大,为了生活,为了用养猪赚的钱给我们买过年的新衣,娘付出多少?何止拾雁屎的挨冻之苦?
  上世纪七十年代,人们都过着穷日子。戴的帽子,穿的衣服和鞋,没有一样去买现成的,全靠自己动手去做。不少家庭妇女并不会做针线活。娘小时候跟姥姥学了一手好针线:会缝大人小孩的帽子,会裁缝单衣棉衣,会做单鞋棉鞋。春天,白天时间长了,是有时间做针线活的时候。我家的院子里几乎每天都坐满了学做针线活的人。娘在院子中间放一张苇席,娘就在这张苇席上教针线活。对于那针线活做得差的人,总是手把手地教,只有讲解的话,没有批评的语。娘常因为忙于教针线活误了做午饭,我们很少能回家后吃上现成的午饭,大多要帮娘做饭。为此我们也抱怨过,可娘总是说:
  “谁叫咱会呢?”娘为了腾出时间教针线活,自己要做的活尽量放到晚上做。我常夜里起来小便时,听到娘屋里屋外走动的声音。看到娘睡觉的屋里还亮着灯,招呼娘睡觉,娘却说:“娘是大人,睡觉时间不需长,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学。”长大后才知道,这是娘哄我的话,娘之所以成天那么忙,她是把许多时间给予了别人。
  老家有个习俗,女青年结婚都要给丈夫做双新鞋,暖的时候结婚的做单鞋,冷的时候结婚的做棉鞋。这种鞋是很讲究的:做工要扎实,样子要美观,大小要合脚,穿在脚上要舒服。会做这种鞋的人不多,我们这里方圆十几里除了娘没有人会做。冬天结婚的特别多,做鞋的都得早排号。这一冬娘是很忙的,娘除了白天抽空做,还要加夜班。那时候没有能看时间的表,娘靠看星星来掌握时间。夜里做鞋困了,就到院子里看看南天上的三颗明星。“三星出来了”“三星天晌了”“三星落了”,是娘夜里常说的话。娘说的这些话至今我也不清楚其意。“三星出来了”,可能指晚上八九点钟;“三星天晌了”,可能指晚上十二点左右;“三星落了”,可能指深夜三四点钟。娘一般都是自语着“三星天响了”才熄灯。
  一天,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听到邻居大妈说娘挂吊针了,我吓得急忙跑回家,看见娘躺在床上,两眼微闭,脸色蜡黄。我哭着问爸爸,娘得的是什么病。爸爸安慰我:“你娘是做鞋累的,歇歇就好”。原来,娘因感冒几天没有做鞋,本村的一个女青年快到结婚的日子,她丈夫的鞋还没做起来,娘非常着急,还沒等到感冒彻底好就又拾针做鞋了。做这种鞋是个累活,尤其扎鞋底。鞋底是用麻线纳成的,既厚又硬,上鞋前需先沿鞋底周边用针锥扎上针眼,针眼之距有米粒长,上一双鞋要扎上百个针眼。每扎一个针眼都要使很大劲。娘坚持着每扎十个八个的针眼停下一歇,就这样,娘坚持着把鞋做起来了,没误了人家结婚用。鞋被人家拿走了,娘因劳累而重新感冒,竟然晕倒了。
  娘感冒好了,却落下个虚弱症,每年冬天,虚弱症都要犯好几次,一年比一年狠。每一次都要挂吊针,都要躺个十天八日的。娘要做的家务都落在我们身上。我们暗自抱怨:“娘呀娘,您怎么就不明白,您累坏了身子谁能替您受罪?难道您教人家做针线活是为了得到人家偶尔帮您做点家务活?您为人家做结婚用的鞋,是为了人家给您两盒饼干、几个花子、几块糖米吗?您甘愿付出,不计所得;您不是伟人名人,您却在乎名声。”
  “人活着,能为别人做事最好,能叫别人说你好,别叫别人说你孬。人活一辈子不容易,还是留个好名好。”娘说道。
  尽管疾病缠身,娘还是没有彻底放下手中的针线,只是比以前做的少了。直到改革开放后,人们手中有钱了,戴的帽子,穿的衣服和鞋都到市场上买现成的,娘这才放下手中的针线,有点清闲了。
  可不幸的是,娘的身子越来越差了,没有一天身上是舒服的。可以说,娘的后半生是在疾病折磨的痛苦中度过的。娘七十来岁就走了。
  如今,每当我看到农村那些八九十岁的老太太,身体依然健康,成天过着衣食无忧,清闲自在的日子,我便想起了已故二十几年的娘。娘活着的话,也有九十多岁了。

作者简介
  牟善春,语文教师,日照市东港区作协会员,有文章散见于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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