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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麦收
  

王坤娟
  我记事时,用镰割麦。也有老人用手薅,说把根薅出来,土地暄软,种什么什么舒坦。
  开镰前,忙了男人,拉着碌碡压场,掺着麦糠洒着水把闲了多半年的场压平压实;忙了女人,找袋子找油纸,该洗的洗,该补的补,洗好补好到时候盛麦子盖麦子;忙了铁匠,这村那村转着打镰打犁子;也忙了卖镰的,这集那集忙着赶,集集不落。家里三个劳力,至少得备五把镰——— 两把备用。下地前,男人们蹲在磨石前,蘸着清水,“嚯哧嚯哧”磨镰,磨几下就用拇指肚儿试试刃。劳力壮的直接把磨石带到地头,割会儿就磨磨。镰越快,割起来越省力。
  我没兄弟,姐姐们力气小,半蹲着割麦,割会儿腿就麻了。麦芒扎人,麦叶刺人,浑身痒痒,忍不住抓挠,一抓就肿。日头又毒,出汗出得虚,格外难受难捱,一个个就气急败坏,拉着脸撅着嘴。母亲拿眼剜,也没好气:“嘴撅得能拴八头骡子!好看呃?!”又忍不住呵斥:“学不好好上,庄户地里又费不了力,上哪有好活儿呃?!”
  小孩儿和老人跟在大人身后捆麦子:拿两小把麦子,顺手扭成钥子,把割倒的麦子捆成不大不小的捆儿,好往家运,铡刀铡起来也顺手。
  运麦子初时人挑,独轮车推,后来用排子车拉,雇拖拉机拉。运到场里,用铡刀铡下麦穗,翻弄着晒干了,就得找个日头毒的晌午打场了。
  打场用碌碡。有驴的驴拉着,有牛的牛拉着,牛驴都不凑手的人拉着,一家人替换着,老婆替汉子,哥哥替弟弟。
  1984年,村里通了电,买了脱粒机,打场一下子轻快了。
  说是轻快,其实更忙活。因为脱粒按时收费,不能让机器吃不饱。电闸一合上,运麦穗的,续槽的,撑袋,搬袋的,三两个人根本不顶事,必须几家人合伙儿,打完了你的打他的,不论白日黑夜,直到把一场全打完。
  一个夜里,还没轮到我家打麦子,父母给别人家帮忙,几个姐姐在家睡觉。快轮到我家了,母亲支使我回去叫。大姐二姐一叫就起来了,三姐怎么叫也不起来。我生了气,照她小腿捶了一下,没想到她飞起一脚,正中我心窝子。我又瘦又小,一下子踹飞了,撞到墙上,又弹到地上。我瘫坐在地,喘不动气,浑身轻飘飘,好像踩着大团大团的云,飘到半空了。
  我以为我快死了,忍不住哭了。
  可我没死。过一会儿才觉得疼,还是不敢喘气不敢动,也不敢使劲哭,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撑着地,无声地哭。哭了会儿,试了试,敢动了,爬起来,跑到场里,撑袋装麦子。
  割完麦,紧跟着种地。秋粮日期浅,要是拖个三五天,收成就差一大截子。农时不能误,必须抢。
  抢收抢种,整整一季,人困马乏。
  有回三姐牵牛,父亲扶犁,爷俩耕地。看起来都正常,可到了地头,大耕牛停住了,三姐还保持原先的步子往前走。父亲嗷一声,小人儿一个激灵醒了——— 她倚着牛睡了。
  也是割完麦耕地。婆婆村有个人,斜挎着粪簸箕,跟着犁子撒粪。他撒粪很专业极流畅:左手扶着簸箕沿儿,左腿顶着簸箕往上一颠,右手顺手抓起一把粪,对着犁开的沟子,前后扬着手,把粪撒到沟里。到了地头,他依然重复着娴熟的动作,直直地走出地去。旁人一把拉住他,才发现他睡着了。村人当笑话儿讲了几十年,笑过一声叹:“唉!麦季那个忙那个乏,还是人过的日子?!”
  再忙再乏,庄户人心里也恣,收上来金灿灿的粮食,种下去热乎乎的希望啊。
  田野里欢声笑语。人们挥汗如雨,却不耽误打聊斗嘴,不善言的人就跟着哧哧哈哈地笑。有人直起来伸个懒腰,看着满坡金黄的麦子,突然迸发起诗意,吭吭哧哧憋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字词,只好胳膊一挥,大声说道:“你看这一坡麦子!”往家扛麦子,明明只能扛一百斤,有人却非要扛一百五,还撇着嘴吹牛:“再沉我也能扛回去!”沉甸甸的粮食凭空长了他的力气。收了工,老人赶着牲畜,哼着古老的调子,年轻人轻快地唱着流行歌曲,他们好像不是干了一天沉活儿,而是兴兴头头地去看了一场演出。南邻崔二叔天生乐观,能说爱唱,再累再忙嘴也闲不住。使牛打场,一边吆喝着牛,一边嗷嗷地唱,唱吕剧,唱茂腔。但他唱功不精,思维又跳,上一句还是“马大宝喝醉了酒”,下一句就成了“大雪飘飘年除夕”。我母亲在家忙着,扑哧笑出来,说:“听听你二叔,瞎咧咧!”
  收完麦,种上地,地里就忙得差不多了。女人们闲不下来,淘麦,推磨,蒸饽饽。雪白暄软喷香微甜的新麦子面饽饽,不仅满足口腹,还是庄户人祭天拜地敬祖宗和孝顺老人的好礼物。他们用新饽饽来感恩祖宗给予血脉,感恩父母养育,感恩天地神灵佑护,让他们在这方土地上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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