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咏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阿掖山是日照岚山的一座滨海小山。历史上没有什么高仙大德来往居住，更没有什么显赫诗词文章来点缀。
　　我与阿掖山相识已经整整十年，几乎每年都会因为工作到日照。经常是专程来看阿掖山，登山看海听松涛。十年前我在阿掖山谷种植的泡桐，如今可以一人环抱了。春天时，紫色的泡桐花一簇簇一团团，风中摇曳，仿佛紫色风铃。
　　端午节后的一天，坐在老爷岭峰巅欣赏了前三岛的风光，便从阿掖山南坡下山。黑松林初生，羸弱窈窕。老爷岭巨石崩空，崔巍高悬。蓊郁的山谷内，红瓦山居隐隐约约，一缕炊烟袅袅升起。
　　行至一个巨大烟熏的石洞前，我面前拐出了一条碎石砂砾的林间小路。走过比较陡峭的一段山坡，便置身在无边的杂木林中，那段翠绿的山谷也仿佛被隔绝在天外。我的手机地图上标注的这个小村庄，名字叫做杨家庄。
　　这时一只小奶狗，探头探脑地从右面一侧山岗的灌木丛间蹒跚而出，看到了我欣喜的目光很是友善，便摇晃着小脑袋走到了我的脚前，一面歪着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我，一面亲热地用小手摩挲着我的鞋。我弯腰把这只小土狗抱起来，它很是享受这一时刻，没有挣扎，没有喊叫，而是蜷伏在我的胳膊中慵懒地打着哈欠。
　　我四下去寻找一番，看看有没有人。这时林木之外的一处山岗上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爷子，穿着中式的衣裤，轻风中丝衫颉颃，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我把手中的小奶狗举起来，朝着老人家挥挥手。老人家看到了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由远及近而来。当老人家从我手中接过小奶狗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目光中充满了无比温柔和慈爱。
　　我们面对面站在林间小路上说着话，两个人可谓话也投机，趣也相合。于是，老人家非要邀请我到他的阿掖山居里歇息喝茶，相跟着老人家，绕松林小道，过了两道拥挤的篱笆小门，方才眼前豁然开朗，置身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岗上。这里大大小小的房屋和小厦有十多间，房前屋后果树青青，菜叶葳葳。最令人瞩目的是落摆的一些奇石，虽然鲜少珠圆玉润的，却以天然造型奇特怪异而取胜。立在庭院中，面南是翠绿碧玉般的笔架山，背后依靠着崔巍峻拔的老爷岭，向西则是一段南北走向的幽深葱郁的谷壑，东面两山之间挤出了一段清凌凌的天海。
　　女主人是一位高大而爽朗的阿姨，七十来岁的年纪，竟然在饱满白皙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皱纹。老阿姨听说自家先生在岗下拾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小朋友，高兴地请我来坐。老先生亲自沏茶的同时，老阿姨端来一笸箩各色的干鲜果品。老阿姨说，这些都是自家周围树上结的，虽然模样有些丑怪，却是纯天然和好吃的。
　　老人家的茶具很讲究，而茶叶更清香醇美。只是品了一口，我便啧啧称赞起来。老人家得意之色油然而生，引着我来到岗西，下行一段葱葱石阶，便看到几行茶树。这些茶树自然生长，枝叶横斜，并没有刻意修剪。老人家指点着说：“这些老茶树，都是当年最早一批从信阳和苏州引进的，有的和我同龄。”老人家再领我行十数步，便聆听到潺潺的水声，一段跌宕回转的溪流，从两块山石缝隙深处的小潭中引出。老人家示意我去品水，蹲下身子掬一口清泉吸入口中，缓缓咽下，只觉清甜甘冽，舒畅身心。
　　看了一番老人家的茶田泉眼，指点了一阵远山近谷，且将话题说到阿掖山的沿革和历史。游罢各处，重回庭院。老阿姨也一边绣着物品，陪在一边不时插上一句。我问起老人家祖居这里山岗的名字，老人家笑道：“先辈人渔樵耕读，自比诸葛，效仿陶渊明，便把这段岗地取了卧龙岗之名。”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我正准备告辞的时候，院门口处来了两位老爷子，一个手里拎着一条大海鱼，一个端着一盆子海蛎子。老人家起身迎上去，拉着我相互介绍了一番。老人家请老伴来做鱼，老阿姨高兴地应着，并一再叮嘱不让我走了，于是我便陪着三位老人家围着石桌说话，话题自然还是要围绕着这座阿掖山。
　　炖大鱼，炒蛤喇，再加上房前屋后采摘的各色青菜，从丝瓜、黄瓜，再到韭菜、芹菜等，不下十几种。老人家们喝酒并不讲究，浓烈的高粱酒倒在粗瓷大碗里，端起来便是一口。当我喝下第一口香辣的老烧酒，胃口还在炙烤和灼烧的时候，我看到三位老人家都在瞅着我，那意思是在问怎么样？我豪爽地挥着手笑道：好酒。
　　我认为酒是我们这个民族自古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正是因为有了酒，才有了我们鲜明灿烂的文化，无限的遐思和梦想，也使得无数居客能够度过每一个孤寂寒冷的夜晚。酒是有生命的，有灵魂的，更是有诗情的。在英雄面前，酒是金戈铁马，霜冷长河；在诗人面前，酒是慷慨激昂，恣意纵横；在夜航船客的面前，酒是梦里关山，旖旎青红；在姐妹面前，酒是一抹微云，春闺梦里人；在朋友面前，酒是快意人生，兄弟情愁。
　　星河灿烂，夜风清凉的时候，老夫妻两个送我走下卧龙岗。山路逶迤，林木影绰，当我走在岚山中路上的时候，回头去看，两个依偎高大的身影依旧还在向我张望。寂静的夜路，只有我一个行人孤单地走着。虽然我走向是眼前灯火阑珊的城区，但是我知道背后的那个昏灯摇曳的卧龙岗，依旧牵挂着我的心，让我说不出的一番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