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会丽
适合郊游的春日,和风拂煦,绿树莺啼。眼帘中映入一棵枝繁叶茂的杏树时,脚步便再也迈不动了,只能傻愣愣地站着、看着。
这是一棵落尽杏花、缀满油亮绿叶的杏树。杏树不大,树冠不高,稍微走近一点儿,就看到躲在茂密嫩叶间的颗颗青杏。小家碧玉,伶俐乖巧,圆润饱满的青杏,如扯着妈妈衣襟含羞带怯的乡下顽童,俏皮可爱地“坐”在细嫩的杏树枝上。晶莹的露珠打湿了它又密又短的绒毛,让曦光中的青杏平添了一份婉约的柔情。这柔情,潜入我的心海深处,牵扯出我儿时如青杏般的青涩时光。
老家前院也有一棵杏树。不同的是,杏树很大,树干很粗,树冠如硕大的遮阳伞。那时的我,不知道是因为年幼,还是因为太过贪吃,根本不在意云蒸霞蔚的杏花何时挂满枝头,不在意轻飘的杏花香如何沁人心脾、惹人陶醉。只关注“叽叽喳喳”呼朋引伴的麻雀何时在杏树上空盘旋、逗留,因为麻雀满含欣喜的欢快叫声,分明就是在“告诉”我们,青杏已经“坐”上枝头,快来赴一场美丽的盛宴!
为了防止青杏还没长熟就被淘气的我们一个个偷摘,祖父总会在滚圆的青杏密匝匝缀满枝头的时候,拿把大锁锁住前院的木栅栏门,从而保证这棵结满杏子的幸福树,能换来火柴、食盐、煤油以及上学用的学费,能护佑着全家度过贫寒交加的生活。
青杏的魅惑实在难抵。我们姐弟几人总会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翻越过去,瞅一瞅杏儿。看她从枝叶间冒出,看她如青麦仁,如酸枣,当青杏长成指头肚大小,碧绿青皮上如梦如幻的白色绒毛清晰可见时,“心锁”终于破防,于是脱鞋子,挽裤脚,“蹭蹭蹭”几下攀上树端。原本想着只摘一个尝尝鲜,没想到一个小青杏囫囵丢进嘴里,我竟然将脆脆的果肉和没有成熟的白色果核一同咬碎,酸得我舌头发直、嘴唇打颤、口水直流,捂住腮帮不停地“呸呸、呸呸”。说来也怪,越酸越想多摘几个。第三个、第五个……采摘的欣喜像青杏的酸香一缕缕荡漾开来。当“汪,汪,汪!”的狗叫声兴奋地响起,才知道下地干活的祖父提前回家了。“秃噜噜”慌忙下树,着急翻越栅栏。人没被祖父逮个现行,但忙中出乱,裤子却被栅栏上的铁丝刮破,从脚踝烂到大腿根。一顿胖揍是少不了的。
没想到,母亲高高举起的手掌没有落在我的身上,眼泪却顺着两腮流个不停,“你们姐弟几个,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事啊?”看着母亲因啜泣而抖动不止的双肩,想象着寒冬腊月深更半夜醒来,母亲还在豆粒儿大的煤油灯下艰难纺着棉线的场景;想象着母亲坐在织布机前,梭子来回穿梭千次、万次,才能织出一卷粗布,又要连续熬上好几个夜晚,才能缝成一条裤子的场景。我依偎在母亲怀里,边哭边说:“妈,我再也不去摘杏子了,再也不让您跟着操心了。”
求学,工作,转眼几十年过去。再回老家,一眼就瞅见三叔家院子西南角那株碗口粗细的杏树上挂着的黄橙橙的杏儿。鸡蛋大的麦黄杏,圆润润、胖墩墩,一嘟噜、一串串簇拥在枝头,把树枝压弯了腰。
微风拂过千层浪,一树黄杏满院香。站在树下,摘着触手可及的杏儿,吃着一口咬下去整个人都能鲜活起来的沙甜黄杏,幸福溢满心田。
甜在心底的麦黄杏,却斗不过坐满枝头的青芒。酸酸的青杏,牵着记忆里的一段老时光,沉淀在生命长河里的酸涩,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