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玲
那时我家住在巷子顶头,青石铺就的小路,蓝晶晶,光溜溜。站在我家门口,望向巷口,很深很远。
花朵一开,春就到了。桃花杏花梨花便探出头,挨挤着往外张望。红花粉花白花一溜排开,高低错落的院墙上耸起厚实的花边,馨香在巷子里荡漾。
放学,书包一扔,我推着我爸的自行车,喜子推着他爸的自行车,从我家门口起,比谁骑得快。我们憋足劲,咬着嘴唇,瞪着眼睛看巷口,自行车被我们推老远。余光瞥向喜子,喜子落后我半个身子,卯着劲想超我。
张奶奶搬着凳子从院里晃悠出来。我往喜子这边一拐,我们撞到一起,摔出去好远。我的腿蹭掉一块皮,血直冒,喜子也是,我们忍着疼爬起来,赶紧看自行车,我们的自行车相撞后,又撞在墙上,几乎散架。我们顾不上疼痛,已经魂飞魄散,仿佛看见喜子他爸的黑脸和我爸的拳头。自行车是我爸和喜子他爸用了几个星期天才修理好的,我爸双手抓起自行车,使劲往地上墩墩,喜子爸呵乐乐地说,结实了。他们平时自己都舍不得骑,除非上山修车,怕误事才蹬车去。
张奶奶把我们拉进她家,不知什么药,抹在我们伤口上,黑糊糊一块,真管用,不流血,也不疼了。张奶奶看着我俩小脸煞白,撇着耷拉的嘴角,就这,还想骑飞车呢。踏实地在奶奶家呆着,奶奶有办法,不让你俩挨揍。我俩眼放光,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天黑下来,我俩竖着耳朵听巷子里动静。果然我爸和喜子他爸怒气冲冲,大骂我俩,说找到我俩就饱揍一顿。张奶奶用尖细的声音说:“哎哟哟,你俩长能耐了,还饱揍一顿呢,当初你俩的糗事还少啊?还不快去找孩子,要是有个好歹,有你俩后悔的。”巷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脚步声零乱不堪。
张奶奶笑眯眯地瞅着我俩,别怕,放心吃馍。我俩一人一个白馍,一疙瘩咸菜,狼吞虎咽地吃着。张奶奶说,慢点,还有呢。
巷子里焦急的脚步声一片,好像是我妈和喜子他妈哭了。她们埋怨我爸和喜子他爸平时为屁大点事就打孩子,孩子被打怕了,指不定出啥事呢。
张奶奶看着我俩说:“往后可不敢撒野,弄不好害人呢,做本分人,干本分事。”我俩可劲地点头。张奶奶让我俩趁爸爸们慌乱中,扑进妈妈怀里。
从此,我和喜子再没做过“撒野的事”。放学后,我俩牵着手,走在小巷子里,一路看趴在墙院的花,张奶奶家的花最好看,也最香。每次走到张奶奶院门口,我们就会驻足观望。张奶奶满是皱纹的脸就出现在花丛中。看着看着,花谢了,小青果缀满枝头,慢慢长大。
傍晚,巷子口那盏灯最先亮。那盏戴着灯罩的灯从李爷爷家院墙斜伸出来,弯了二道弯的柄顶着一只 25 瓦的灯泡,开关就在李爷爷院里。我爸说早先巷子里没灯,这盏灯是后来李爷爷从家里引线装上的。李爷爷和张奶奶一样,无儿无女,自己生活。我爸说没灯时,经常有人一早就喊院里的东西丢了。丢的东西五花八门,衣服、鞋子、盆……有了灯之后丢东西的就少了。
那时还是用粮本买粮,每月买粮那天,我爸和柱子他爸就站在巷子里喊李爷爷和张奶奶。他们应声,把粮本递给他们,帮他们买回粮油,放进院里。然后我和喜子,就把粮油提进张奶奶和李爷爷的院里。大声喊着,李爷爷,粮来了;张奶奶,油来了。他们乐巅巅地迈着碎步,披件衣服从屋里出来,满是皱纹的脸笑呵呵的。
我们的喊声充满小巷,好像能从这头传到那头。枝头上的果子被我们喊熟一季又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