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旭雯
父亲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练习着骑电动自行车。年过古稀,父亲终于把交通工具从自行车升级到了电动自行车。母亲看着父亲局促的背影,笑着打趣:“别看他骑了这多年自行车,不仅不会带人,连骑电动自行车还不能上手。”我不禁诧异:明明小学三年级前,每天都是由父亲用一辆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岁的老自行车带着我上下学。
记忆中,每天早上我都会坐在自行车后座,两只手合抱父亲的腰,靠在父亲的背上眯着眼睛继续打着瞌睡。傍晚,我又跳上后座,两手拽着工作服,摇头晃脑地和父亲描述当日学校里发生的事,被自行车吱吱呀呀地载进落日余晖的黄昏里。
父亲话不多,任我趴着打瞌睡或是叽叽喳喳,却时不时伸手拍拍我的背。当时的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伸手来拍我,直到后来,我成为了母亲,问题的答案才渐渐清晰起来。
要是碰上雨天,我就躲在宽大的红雨衣里。雨衣下的狭小空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雨滴打在雨衣上的噼啪声和自己的呼吸声,父亲后背的体温贴着脸颊传来,雨衣笼罩的世界干燥温暖。当我下车时,才看清雨水在父亲的脸上像蜿蜒的小溪从眉毛、眼角、脸颊一直流到下巴,膝盖以下的裤腿被行驶而过的汽车溅起的泥点弄脏,父亲却不在意地摆摆手催我买了饭快进教室。撑着雨伞回望,在氤氲的水汽中红色雨衣越来越小,我心上的水汽却怎么也散不去。
一天放学后,我和往常一样把一天的事抖搂给父亲听。说到班上新换了一位年轻的女老师,上课声音有些小,我坐在后排听得吃力。父亲当时并未说什么,到了周六却早早地拉我起床。我站在床上穿衣服时,突然看到楼下自行车把手被挂着的三袋水果扯得歪向一侧。不知父亲从哪里打听到了新老师的住址,在上班前骑了半小时的车赶了过去,送上水果请老师尽量关照一下坐在后排的我。回家路上,自行车在村口粗粝不平的石子路上打滑,我们哗啦啦一齐摔倒。父亲在老师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早起的困意、陌生的环境、连人带车摔倒的窘境、手掌破皮的疼痛,我的委屈排山倒海,化成眼泪涌出眼眶。父亲起身抱起我,用大手掌根抹去我的眼泪,柔声安慰我一切都没事了。待我止住哭泣,父亲扶起了自行车,弯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轮胎,把我放在自行车后座,又掸掸裤腿,上车送我回家。如今,我已忘记了老师的模样,也不记得她家在何处,只记得那天我在自行车后座抱父亲抱得格外紧。
上了初中,依然是父亲用他的自行车带着我往返于家和校车上车点。父亲像一个摆渡人,用他的自行车将我带到每一个我想去的渡口,尽职尽责,无怨无悔。只是我不再从背后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摩挲了。
不知何时,巨大的年龄鸿沟让父亲对我尤为慈爱,却也让父女间的亲昵隔了一层屏障,自行车后座的拥抱算是为数不多的自然亲密。有首名为《单车》的歌,其中唱到:骑着单车的我俩,怀紧贴背的拥抱。难离难舍想抱紧些,茫茫人生好像荒野,如孩儿能伏于爸爸的肩膊,谁要下车?难离难舍总有一些,常情如此不可推卸。任世间再冷酷,想起这单车,还有幸福可借。
在我思绪万千时,父亲骑着电动车歪歪扭扭地朝我们驶来,我转过头对身边的母亲说:“爸爸会带人呀,稳稳当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