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四
东风一起,我就想栽树。
屋前栽两棵桃树。花朵粉丹丹的,果实鲜红又硬实,五月熟的叫五月红,六月熟的叫六月鲜,咬一口,爽脆甘甜。
墙角栽棵杏树。杏花不大,白中带粉。小黄杏熟透了,皮上浮着小雀斑,咬一口就脱核儿。一个树枝伸出墙外,开花时路人能看见,结杏了路人也能看见,杏子黄了更招人,大孩子跳跳脚就摘到了,小孩子蹦个高儿也够不着。
屋后栽棵枣树。不栽大冬枣,不栽大雪球,也不栽大灰枣,就栽原生的小笨枣,酸酸甜甜的,不大不小。枣子大了像地瓜,小了像酸枣,不大不小才是我印象中的枣儿。
东墙根儿栽棵鸭梨。鸭梨凹凸有致,像蜂腰肥臀的少妇,绵软如酥,入口即化,农村人叫它“老嬷嬷(方言,老年妇女)梨”,没牙也能咬。不管是莱阳梨还是新疆梨,都不如鸭梨耐看又好吃。
墙外栽棵梧桐。梧桐花的紫,下深上浅,先深后浅,天天渐变。花朵就像一串串小铃销,风一刮就哗啦啦地响,清甜不张扬,却长了小翅膀,随风钻过鼻梁,直透心房,让人酥酥麻麻地痒。
门前要是有条河,沿河插上几棵柳。柳树会试风,风里的一丝丝暖意,它最先知道,高兴地扭扭腰,一夜换上了鹅黄春装,袅袅娜娜地摇摆开了。等到叶子抽出来,垂到水面上,鹅鸭成群地来了,你也拖,我也拽,它们不吃,就是拽着拖着玩儿。
沟边栽几棵刺槐。刺槐最皮实,耐旱又抗冻,关键是槐花好,嘟嘟噜噜的,好闻、好吃又好看。树下放个蜂箱,能割一季槐花蜜。刺槐结实,成材后打个桌子,打个柜子,下脚料还能打几个小杌子。
还有闲地方,就栽几棵毛白杨吧。毛白杨可不像速生杨,它最像男子汉,不娇不媚,不扭不捏,挺拔结实,都是做梁做檩的大材料。
坡上栽两棵芙蓉吧,一棵红,白。村里人把芙蓉叫“硬棒”,树干硬邦邦的,花朵却柔软无骨,小孩儿捡来当毛刷子,在脸颊上温柔地蹭来蹭去,一张张毛糙干裂的黑脸蛋子瞬间娇嫩水润。我想栽的树,还有好多棵。
可是我住在钢筋水泥的城里。母亲说:“连一捧土都没有,你栽到头皮上?”
是啊,离开村庄,失去平房,没有房前屋后,没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想栽棵树,按照自己的意愿栽棵树,都难了。
可是东风一起,我就忍不住想栽树,栽棵开花的树,栽棵结果的树,栽棵迎风起舞的树,栽棵喜鹊爱做窝的树,栽棵不言不语、老实稳重的树,栽棵有风格、有情怀、有态度的树。今年栽,明年栽,一棵一棵地栽起曾经不以为然、如今却心驰神往的那个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