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艳琼

　　风月琳琅看遍，寄居异国他乡的木心，此生眷恋的不过是一碗粥，他的乡愁在一碗年少的粥里。他在《少年朝食》里写道，“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东坡、剑南皆嗜粥。念予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粥温柔，温柔的粥是一碗怎样的粥？一碗温柔的粥一定是一个温柔的人，怀着一颗温软的心熬的粥。
　　木心心头挂念的是一碗“莹白暖暖香粳米粥”，而我最爱的是一碗白菜瘦肉粥，那是我心底一碗温柔的粥。
　　那个早晨，当我在食堂遇到了那样一碗粥——白菜瘦肉粥，一种久违的熟悉味道，像是和过去的时光重逢，欣悦也有感动。
　　我的家乡人们钟爱米线，对粥素来不喜欢。记忆中，幼时的我身体健康，基本没吃过药打过针就长大了。唯一的一次发烧，母亲给我熬过白菜瘦肉粥。母亲拿来一个小土罐，放上一把淘洗干净的大米，加入适量的水，在炉火上边搅边煮，热气氤氲，不多时便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响，母亲把切得细细的白菜叶放进去，和米一起熬煮，待米烂菜软之时，再把剁碎的肉末加进粥里，母亲接着拿出猪油罐，舀一勺白花花的猪油放进粥里，再撒适量食盐，美味的白菜瘦肉粥便大功告成。粉白的肉末，碧绿的菜叶，润白的大米，温软鲜香多少能激起点病体的食欲，见我吃了几口，母亲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紧张的神情放松了不少，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容，她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像安慰，像祈祷，“小囡，吃吃就好了。”
　　没多久，烧退了，记忆中治愈我的好像就是那一碗白菜瘦肉粥。以后每逢家里有人生病，母亲总会熬那样一碗粥，而我也以为只有白菜瘦肉粥才能叫粥。
　　后来到城里上学，见到城里早餐铺里的粥：甜粥、咸粥、花果粥、海鲜粥、菜粥……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尝过万千滋味，没有一种粥能直抵我心。
　　回到故乡工作后，和家乡人一样热衷米线，无数个早晨吃着百吃不厌的米线，不喜欢粥，也忘记了还有粥。
　　多年后，忙碌的日日夜夜，身体抱恙，尤其是胃，反反复复地折磨，医嘱饮食尽量清淡。在病恹恹的日子里，熬过小米粥、药粥，它们支撑我一点点走过难捱的时光。王孟英曾在《随息居饮食谱》中记载道：“粥饭为世间第一补人之物。”
　　最近几年，食堂早餐时每周会有一次粥，当我发现是白菜瘦肉粥时，欣喜在心里暗涌，舀了半碗，尝了一口，滋味美好，便又将碗舀满。我一勺勺刮起粥面上的一层，吃到嘴里温度刚刚好。慢慢品味着粥的暖意，记忆的潮水泛起涟漪。厨师李姐做菜的味道竟然和我家的口味一致，菜粥勾起了我的思乡之情，又让我想起了母亲。菜粥的味道就是妈妈的味道。
　　木心说，“美粥岂易得，煮粥犹填词，稀则欠故实，稠则乏精致。”有了孩子后，每逢孩子没胃口，我首先想到的是给她煮一碗粥。曾问过母亲煮粥的秘籍，母亲说：“哪有秘诀，只要平心静气，欢欢喜喜的，加上耐心就能煮好粥。”母亲顿了顿，又道：“要说有秘诀，就是脾气温和，不慌不忙。”
　　我心底的那碗粥里有母爱，有传承。无论走多远，无论走过多少风雨，只要岁月里有那样一碗粥，就能把心妥帖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