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强
家里新近安装了暖气,母亲把平日里精心养护的花草搬进了室内。窗外虽然寒风凛冽,室内却因为有了盆盆花卉而显得温暖如春。看到心灵手巧的母亲忙忙碌碌,恍惚间,自己仿佛穿越了时光隧道,记忆的阀门被打开,随即流淌出那些甘苦交织的岁月。
幼年家里日子过得清苦,父母土里刨食,勤俭持家,家里五间土坯房看似简陋,却也温馨。怀想每一个冬天,母亲会把家里的暖炕烧得热热乎乎,放学或者假日休息,我就赖在炕上,享受“贵族”般的待遇:母亲会把饭菜端在炕沿,和我们一起分享,偶尔会有烤红薯、干馍片等“零食”。父亲坐在暖炕的对面,用秋末从深山割回来的荆条编织筐篓。那时我最感兴趣的不是读书画画,也不是向父亲学习编筐的技巧,而是和母亲一起制作“盆景”。
说是盆栽更恰当些吧。家里很温暖,只是缺少情趣和浪漫,母亲也没有花钱去买名贵的花草。她总是对我说,吃饭穿衣论家当。从生活的细节上看,她确实做得很妥帖。赋闲的冬天,除了帮父亲卖筐篓,洗衣做饭,最喜欢让我和她一起点缀房间。储存在柴房的白菜不及时食用或腌渍,就会长出白菜心,而且会顺势萌发,直到开出一丛丛米粒似的花朵;置之不理,白菜心的养分散尽,只会剩下一堆枯败的叶片,很是可惜。当小白菜有了“娃娃”,母亲会像接生婴儿一样,把它们种植在破旧的脸盆里,捧进屋内细心浇灌。原本叶片紧紧围拢在一起,好像怕冷的白菜心,在室内舒展了身体,粉黄粉黄的小花不断开放,细微的清香在睡梦里萦绕,白生生的茎体泛出绿色的荧光,像玉石雕琢,又像珊瑚丛生。每日都去看,总也看不厌。有了新奇的想法,同母亲谈论、说笑,在天寒地冻的日子,别有一番妙趣。
土豆生芽了,和母亲把它装入闲置的罐头瓶内,看着一条条的嫩芽争着往瓶口处钻,脆脆嫩嫩的叶芽,不忍触碰。不久瓶口处就会长出蓬蓬勃勃的一片,那种盎然的生机很让人振奋。切了的萝卜蒂,也被母亲留下来,或插入泥土,或泡在水中,不长的时间里,都会生出一处不同的风景,让沉闷的日子里多出几分浪漫的享受。我对母亲说,不如给它们取个“心花怒放”的名字,怎么样?母亲对我的命名非常认可,一脸欣喜的神情。
从画册里,我喜欢上了水仙。那碧绿悠长的叶脉,挺拔的茎杆,还有那白花黄蕊的仙姿,无不惹人着迷。室内在冬日种上一盆,无论是鳞根萌芽,还是长叶开花,都是一件雅俗共赏的事情。能有一盆水仙,只是想想而已。然而,母亲却做出了和水仙非常相似的“盆景”,怎能不让我欣喜万分呢?她的“原料”居然是快要发芽的蒜头!母亲用细细的竹篾将蒜瓣整齐地穿起来,围成一个圆圈,放在盛了水的盘子里,像极了水仙的根部。随着蒜苗叶片的伸出,颇有几分水仙的姿态。比起真正的水仙,蒜苗只能是个陪衬,但对于童年的我却是难得的一片风景,难以预见它的丰姿,瞻仰它的花期,它比梦中的水仙更真实地在我的心里长大,增添了我对生命的敬畏与礼赞。
后来母亲说,蒜苗浸水栽培,不会开花,可它的叶子可以炒饭,放在室内还能吓跑很多害虫……
已然记不清,母亲在平凡的生活里给了我多少人生的启迪,就这些普通简单的盆栽,许多质朴的像泥土一样的往事,却在内心沉淀成金。就算高贵美丽的盆景摆满豪华的房间,也不及那些艰辛而动听的歌谣,一直在耳边传唱不休,在心灵深处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