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美玲

　　父亲在院门口种了几棵柳树。以往清明细雨的这几日，母亲就会站在院门檐下张望，目光长又长，上山坡，穿过树林，树林后面，青山下，父亲在那里歇脚。柳枝青翠，细雨斜挂，柳叶缀珠，滴落在院门口的青石路上，悄怆哀婉。
　　房檐下悬个竹篾篮子。母亲总把隔夜蒸的青团搁进去，说是让穿堂风收一收水汽。父亲不爱吃太黏的。
　　父亲住进青山脚下后，母亲坚决守候父亲，住在老屋。近几年母亲手脚大不如从前灵活，我把她接到我家。清明节快到了，母亲非要回江北小镇看望父亲。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尤其是腰不好，颠簸一路有可能身体不适。我回去看父亲，发誓把母亲想做的都做了。
　　如今的竹篮早朽了，像干枯的竹枝，悬在潮湿的空气里，轻轻晃动。
　　后山的小径被细雨浸得酥软，草芽从旧年枯叶里钻出来，绿得发亮。曾经母亲的布鞋踩过苔痕，总要在石阶上蹭一蹭，怕沾了泥靠近父亲。父亲一生爱干净，临终前也没在床上尿过。母亲总说父亲给她添的麻烦太少，少到她只记得父亲爱吃糯米青团。
　　如今的青山已打造成一座小型农庄，红红火火地招来各地游客，养生休闲，民宿，自种自采，烟火味飘浮在小镇上空。穿过农庄，往山里走，山后老林子苍郁的枝头掩映着一片公墓。
　　石碑上的朱砂字被雨洗得浅了，父亲的笑脸依旧，我供上母亲做的青团，糯米皮里裹着新腌的雪菜笋丁，泛着艾草汁的青。还有一杯二锅头。母亲说让我看着父亲吃完喝完，才能回来。我隐约看见父亲吃着青团，很是得劲，边吃边夸母亲做的青团就是好吃。再抿一口二锅头，那个陶醉呀！我不禁泪流满面。
　　看着碑前的纸灰变成黑蝴蝶飞舞，消失……
　　走下山坡，小巷口的檐角垂下的柳枝绿得发亮。竹匾晒在墙头上，新采的艾草铺成碧玉毯子。穿着蓝布衫的老茶客坐在门槛上，捋一把雪白的胡子，端着粗瓷碗呷一口明前茶，茶水里沉着两片柳叶。人们常说“清明见青，百病不生”。我是不是也给母亲泡杯明前茶，放上两片青柳叶。
　　小巷口正前方一片油菜田，油菜花朦朦胧胧，浮动着一层金雾。风里忽然送来谁家蒸笼揭盖的艾香，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恍若故人衣袖拂过青石板的窸窣。
　　细雨又飘，院门前的青柳披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