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扬
我径直往巷子最里面的11号走去。刚走进11号的旧木门,野鸟扑棱棱吓我一跳。一开始,我以为它们是鸽子。它们“噗”的一声从竹林里飞起来时,我这才看清它们是斑鸠,体型硕大的斑鸠。城市早已禁猎多年,小巷幽深且竹林苍老,这些鸟顺理成章也都成了这里无忧无虑颐养天年的“老人”。
11号的茶铺应该是我喝过茶的最小茶铺。三间玻纤瓦的老砖房被两笼竹子全部遮着,玻纤瓦的屋檐接出一个抹偏的篷厅,用整根整根的竹子做了支架,也用玻纤瓦做了顶子。篷顶上落满了腐烂及半腐烂的竹叶。竹篱笆的墙上扯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聚酯纤维广告布,印着花花绿绿的图与文字。很大的一块布,算是能基本挡风。茶铺没通天然气,也没用罐装气。锅、灶、热水瓶、热水壶、玻璃茶杯,统统摆在篷厅的阶沿上。
那天上午,在小巷口,我正朝里走,突然撞见老板朝外走。他也认出了我,说里面(铺子上)没人,他出去一下——意思是让我自己先喝着茶。约摸半个小时后,他回来了,提着一块半斤左右的猪肉和一点青椒。他先从那块肉上割了点肥的边角扔给地上两只喵呜不停的猫,然后把肉放进电磁炉上的锅里开始煮。切肉时,两只猫激动地蹿来蹦去,他搁下左手的刀,弯起指关节轻轻敲打把猫爪子扒在菜板上的黄猫脑袋,却被黑猫得了空儿,一爪子捞走了猪肉一大块。肉掉到地上,赶在猫上嘴之前,他一跺脚,保住了那块肉。
茶铺太小了,看样子挣不了几个钱。一张小四方桌摆在篷厅里,五、六根靠背椅子围着桌子。出太阳了,就把桌、椅往篷外拉一拉。起风、下雨了,再把桌椅拉回去。一根布艺沙发靠篱笆墙放着,不知是因为地势外倾还是沙发变形,沙发的靠背后仰得厉害,个儿高的躺上去,恐怕头要杵上篱笆墙。那沙发很是陈旧了,显然它本身即是淘来的二手货,而且它是两套沙发的组合——屁股坐的,一个颜色,背靠的,又是另一个颜色。从放在
这里的那天起,它或许就从来不
曾被洗过。坐沙发的人少,那只黄猫时常蜷在沙发一头,头埋在爪子里,许是慵懒,许是睡得酣,拉动木桌椅时,桌椅与水泥地摩擦的吱吱声也并不能让它睁一下眼睛。
我们聊起他租的这个铺子,租金一年3600元钱。因为不通天然气,煮饭和烧开水都只能用电。这样算下来,每个月得赚够500元钱才能保本。一场麻将收费20元钱,这是小茶铺最大的营生。我去了那么多天,只第一天去时看见有人打麻将,也就是说,这20元钱是可遇不可求的,并不旱涝保收——首先,茶客至少得四人,还得这四人同时又都是牌客,且四人当天全都有打牌的兴致,才能凑够一桌。或许,春、秋二季,这里的生意要好一些,夏天应该也将就——毕竟头顶有竹林、大树,加上此处地儿也潮湿,应该不很热。花1元钱消暑和天天空调带动电表呜呜转相比,这些老年茶客们知道如何省钱。
他在吃的方面并不很亏待自己。每天中午,他都要喝二两白酒,一个小杯子,倒满。下酒菜要么是一小盘回锅肉,要么是一小碟卤肉,再配两把花生。他把一个开水壶摆在我面前,招呼我自己倒水后,就开始慢悠悠喝酒,一喝就是一个小时。有一次,喝完酒,在他去电饭锅里舀饭的空当,两只眼巴巴看了很久的猫突然跳上桌来,各自匆匆叼起一嘴肉,跳下桌去。我大声喊他,你的猫上桌子了!他似乎早已见惯不惊,说,不管它们。过了片刻,他端着饭碗回到饭桌前,把被猫拖到桌子上的一片卤牛肉放回盘子里。人有一口肉吃,猫就有一口肉吃,这样的安排,大概是他与这两只猫间的生活默契。那一次,我感觉他和他的两只猫竟似乎是在同桌吃饭。吃完饭,他端走了那盘没吃完的卤肉——那本身其实也只是不多的一小盘肉,剩下的可能是他留到晚上的下酒菜。在阶沿角落,放了三个碗,一个装水,两个装猫食——兴许是怕猫争食打架,所以猫食分开装。好在俩猫都不是只吃金贵猫粮和猫罐头的宠物猫,给半碗米饭,也照样吃得狼吞虎咽,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