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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里的童话

  子安

  女儿的小手在碗底扒拉,拈起几粒逃兵似的米饭,在桌上排了个歪歪扭扭的小队。她突然仰脸,眼睛瞪得溜圆:“爸爸,米是长在树上的吗?”我喉咙里那口汤差点呛出来。这小东西,树和稻子都分不清呢。那片金灿灿的田野,对她来说怕是比公主城堡还飘渺。
  细想来,我自个儿对稻田的记忆也早褪了色。城市像泼翻的墨汁,水泥林子吞了田地。小时候在楼缝里钻,偶尔瞧见水泥裂缝里冒出几根草,能蹲半天。手指头戳着那点绿,硬邦邦的地缝里,它倒活得挺精神。阳台花盆里母亲种的几棵青菜,够我看得出神——— 巴掌大的土里,像是藏了个小世界,仔细听,泥土都在絮絮叨叨。如今女儿更惨,超市米袋子堆成墙,米粒对她来说,不过是货架上掉下来的小东西。打哪儿来的?鬼知道。
  那天脑子一热,油门一踩就带她找稻田去了。车子在城郊兜圈,窗外灰楼连成片,水泥地光秃秃的,厂房趴着像巨型铁盒子。女儿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小脑袋耷拉着,手指头卷着衣角绕啊绕。我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自己记忆里那片稻浪也糊成了毛玻璃,怎么擦都看不清。孩子巴巴等着呢,我却挤不出一句像样的话,只好揉着她细软的头发嘟囔:“快到了……再拐个弯……”
  嘿!真转过老家那道黄土坡,一大片金子般的稻田“哗”地泼进眼里!女儿“嗷”一嗓子,整张脸贴上冰凉的车窗,鼻子压得扁扁的。车还没停稳,她就猴急地往下窜,活像只出笼的麻雀,小辫子一颠一颠扎进那片晃眼的光里。
  田深处,农人正弯成一张弓。他们腰一沉,稻子就乖顺地伏下去,阳光在浪尖上滚着金沫子。女儿踮脚站在田埂上,凉泥从脚趾缝里钻出来,痒得她直缩脖子。眼睛黏住前头挥镰的伯伯:银光一闪,“唰啦”一声,沉甸甸的稻穗就温顺地躺进臂弯。她憋不住凑过去,小手偷偷揪下一小把稻穗,稻芒刺得她“嘶”地抽气。“爸爸!”她举着战利品,小脸汗津津发亮,“这把能剥出多少米呀?”我笑着蹲下,捏住一粒鼓胀的稻谷。金壳一剥,白玉似的米粒滚进她手心。她捏着凑到鼻尖,阳光透过米粒,在她瞳孔里点起两簇小火苗:“米宝宝藏这儿呢!”
  田埂阴凉处,几个老农歇着脚,皱纹深得像犁沟。女儿蹭到戴破草帽的阿婆跟前。阿婆笑纹堆到耳根,摘下帽子往她头上一扣——好家伙,帽子沿直接盖住肩膀,只剩个红苹果似的小脸在外头晃。阿婆枯枝似的手指头捻起根稻草,“刷拉拉”几下,变出只青蚱蜢!草腿儿在风里直哆嗦。女儿屏住呼吸捧住这小活物,草腥气混着阳光的暖,直往手心钻。阿婆糙手拍拍她脑袋:“这满田的稻子,就是咱祖祖辈辈端着的饭碗!”
  “扑棱棱——”一群麻雀猛地从金浪里炸开,墨点子似的掠过天空。女儿蹦着指给阿婆看,草帽差点飞出去。我眯眼望出去,稻浪翻滚着,农人脊梁起伏着,新割的稻子排成大地写的金色诗行。远处炊烟爬上晚霞,风里飘来谁家炝锅的香气。
  日头西沉时,女儿攥着阿婆新编的稻草手环不肯挪步。草茎毛刺刺的,扎着她手心。阿婆用树皮样的手理她汗湿的鬓角:“回吧丫头,稻子认路,明年还从土里钻出来喂你。”女儿把那只草蚱蜢仔细揣进兜,小手在外面按了又按,硬邦邦的草梗隔着布料顶她手心。
  回程天擦黑了。女儿的脸蛋贴着冰凉的车窗,田野轮廓化在暮色里,糊成一片灰蓝的绒布。车子颠簸着,碾过好几个土坑。忽然她扭过头,眼睛在昏暗里亮得惊人:“爸爸,米粒是稻穗的宝宝吧?藏在爸爸怀里。”我心头一软,像被温水浸透的棉花。窗外大地舒展脊背沉入黑夜,而那片金浪早漫过她眼底,在血脉里扎了根。往后她碗里每一粒白米,都会映出泥土的褐色、日头的金芒,还有农人弯向大地时,那沉甸甸的、无声的鞠躬。
  口袋里的草蚱蜢突然顶了她一下。我们嚼着饭粒,原来是在嚼着土里长出来的光。这人间最长的童话,就这样被风续写,被阳光续写,被弯腰拾穗的身影续写,被孩子兜里那只不老实的草编活物,一年年,顶破口袋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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