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启昌
  伏季,天气潮湿闷热。大田里的庄稼渴望雨水浇灌,根植房前园边、门楼檐下,还有堰梗畦头的瓜豆、葫芦们在燥热蒸烤中更是期待落日时分,或者夜间凉爽时能得场不急不慢的透犁雨水滋润。睡意愈浓时,邻居家老朱突然被挤进常室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惊醒:“噢,真的来雨了。”同样盼雨的老朱忙转身贴向窗口,透过窄窄的窗棂空隙习惯地向庭院探望。临近午夜呢,天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只有噼里啪啦的愈发趋快的雨声格外盈耳。老朱闻听,不由地说道:“好雨知时节哩!”看云可识天,听雨会种地。老朱家几代人没离开过老家,爷爷、老爹,还有他,都是老家村民们眼中顶呱呱的“庄稼把式”。他晓得,此时庭院里传来的好听的淅淅沥沥声响,是雨打葫芦叶蔓时发出的,他当然还晓得,这淅淅沥沥的颇为悦耳的动静,不仅自家庭院里有,整个夏天,每每落雨老家三百多户人家的庭院里都会同时响起“雨打叶蔓淅沥沥”的声响。
  “凿坑施好壮秧肥,种墩葫芦等‘肉’吃”。我记事时,老家村里的人们大都口口相传着这样一句话。年纪小,有爹娘照管,加上爱贪玩,成天跑了东街蹿西街,嘻嘻哈哈不识愁滋味,我对村民口中常常念叨的这句话里到底蕰含着啥道理,一点也不懂。   
  邻居老朱家晚辈多,一女三男,年龄都大于我。除了女儿没读书,兄弟三个在村里上小学时成绩都好,红彤彤的奖状贴满了炕头墙壁。因为懂事早,懂事多,我跟他们放学后在家门口宽敞处玩耍时,三兄弟中的老大贴着我的耳根子说:“种葫芦,有‘肉’吃。杀葫芦时,内里掏得的白瓤子上锅炒熟就饭吃。”
  我家隔着老朱家也就二三百步远,彼此都住着四间半草苫、半青瓦的传统民宅,当门间和东西两侧卧间的间口基本一个尺寸,庭院大小、院墙高矮,以及门楼搭建都是一个模式。进到伏天,我记得当年两家大半面房顶跟整个院墙、门楼都爬满了绿油油的葫芦藤蔓,碗口般粗大且白中泛绿的嫩葫芦捉迷藏似的嵌在叶蔓之间,忽有阵风吹来,新结的葫芦在摇曳的叶蔓间忽隐忽现,看着蛮逗人的。
  同样春来凿坑施肥点种,同样秋深摘果掏瓤焖煮,老朱家咋就能吃到如肉般的吃食?父亲知道我的疑问后,起初并没有赶忙说个原由。记得是一个雨天的晌午,母亲焖的小米与苞米馇子混搭的干饭刚端上饭桌,父亲等一家人都落座后说:“咱们家迁回村里住,早先日子不济,得亏前院后屋的村人搭手接济。葫芦瓤子炒菜香啊!可咱得懂得感恩,若干村民家口多,孩子们馋这口,瓤子端了给人家做好当肉吃,这样更好。”
  我的出生地不在老家,是在离老家二十多里远的一个叫向阳的村子里。父亲从医脱产早,被单位派往那里长住,具体负责整个向阳村片区的医疗及卫生防疫业务。我出生后的第八个年头,父亲因摊上一桩错案,连带一家人被遣返回老家。盖屋、出工,加上父亲还兼顾着老家村子的赤脚医生,父母领着我们兄妹几个日子过得颇为艰辛。父亲曾说:“落难后的头几年,若没有好心邻居接济,一家老小很难过得了那道坎儿。”好在没几年错案得到纠正,平反后的父亲重新回到原单位上班,日子终又好起来。感恩、感谢自然成了父母常记在心的大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