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本庭
晨光中的早餐店雾气氤氲,一个中年男人绕过空位,执意挤到我这一桌。本就逼仄的小条桌已经满座,他的半边身子悬在过道上,旧夹克蹭着墙面的油渍。
“劳驾搭个座,这样好照看摊子。”他咧嘴一笑,眼角的皱纹像风干的橘皮。一碗热干面,一杯泛着油光的散装酒,就是他的一餐。他仰脖喝酒时喉结剧烈滚动,目光却始终钉在门外——— 那辆漆皮剥落的三轮车上,破喇叭嘶哑地循环:“香蕉一块五!”
“大清早就喝酒?”我忍不住问。他用袖口抹了抹嘴角:“戒不掉的毛病。早晚各一杯,一天还得两包烟。”掏出的香烟盒上印着烫金的“黄鹤楼”。“都是烧钱的勾当,可人活着……”他忽然压低声音,“总得有个念想不是?”
我悄悄替他算了一笔账,一天他个人的开销就要好几十元。仅卖香蕉能赚多少,够用吗?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咧嘴一笑:“够活。”我喜欢吃香蕉,但买后放家里容易烂,就咨询他有没有什么存储的高招。“湿毛巾盖着,别进冰箱。要是烂了……”他做了个扔钱的动作,“那简直就是往长江里撒钞票”。
他还告诉我,他的生意比别的摊贩好。“老天赏饭吃?”我打趣道。他忽然说:“是秤赏饭吃。”粗糙的手指敲着桌面,“每斤多给半两,老主顾自然来。在这条街上,诚信比香蕉值钱”。
当他问起我的工作,我说在机械厂混口饭吃。他盯着自己的左手看了两秒———那上面缺了三截指头。“零三年轧的。”他晃了晃残肢,“花了三千多块,养了半年”。临出门时,他突然转身:“兄弟,车床那玩意……”话没说完,人已钻进晨雾,只剩那辆绿皮三轮在巷口拐弯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破喇叭的余音混着早市吆喝声漫进店里。我摩挲着茶杯,忽然明白:他称的是香蕉的重量,我量的是零件的公差,而生活这杆老秤,永远在掂量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