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启昌
　　“棒子黄，绿秸壮，杀根甜杆孩儿尝。穗子红，秸子长，嚼着甜杄想爹娘。”立了秋，老家早春时节播种的糖高梁、春玉米等农作物开始趋向结籽、抽穗、灌浆及秸杆泛黄的成熟期。此时，村口、胡同、庭院院，还有街当央一些聚人多的地场，常会溢出村人耳熟的歌谣动静。   
　　秋天，村北山梁上吹来的风充盈着清爽凉意，盛夏促使庄稼长个头的湿热天已转身走远，攒足能量孕育丰收的庄稼们相互攀比着各自壮实的身板儿，结棒抽穗、挂果灌浆，可谓一天一个新模样。    
　　糖高梁，秸秆如锄柄般粗壮，在老家村北山梁的南坡梯田及村西岭的棕壤质地块上如等待检阅的士兵一样列阵，秸顶抽出的青穗几天工夫便涂上了浅淡的紫红色，秸秆青中泛红，张扬着内里盈润有充足且诱人的汁水。春玉米，稍阔的梭形绿叶显然浸染了浅秋之色，它们在树南河的两崖、村东岭及南坡的大块田地里呈方队样子直立曾，北来的风拂过时，秸叶咝咝溜溜的声响清晰悦耳，秸杆中部的叶根儿处结出的棒子长而粗壮，棒顶金黄黄的玉米粒子挣破了簿皮束缚，向外界释放着丰收的讯息。齐刷刷几乎等高的玉米秸秆大多呈现着深绿颜色，抬眼望去，根根茁壮，浆汁饱满。  
　　越是丰收在望，越是年景向好，老家村人的话语就多，脸上洋溢的笑容就格外好看。外人或许不晓得，这更多的话语里、更好看的笑容中，并非只是因为秋来迎个好收成，还有一个原因是如此好的年景中，村人们可以嚼到滋味如蜜一样的甜杆儿。如此好的年景，如此好的心情，村人们在咀嚼甜杆儿时还能尝到其中漫润着的暖意跟亲情呢！   
　　老家一带，人们立秋后嚼甜杆儿跟忙营生一样，很普遍、很传统。老家长辈们说，他们小时候每到立秋，糖高梁跟春玉米长势好的年头，大人孩子都嚼甜杆儿，秸秆青脆，浆多汁甜，嚼着滋咮像糖像蜜，甜味中充盈着的淡淡草木清香气息格外沁人，不但解馋瘾，还叫人常念想。   
　　住村后的老朱大半辈子没出过远门，几乎天天跟庄稼打交道，是本村及周边邻村名声很好的“庄稼把式”。他家孩子多，每年秋里，老朱和爱人上坡下地打理庄稼时，总会留心队里种在棕壤地里的糖高梁和春玉米，一旦收获停当，老朱都会跟队里嚷求，尽量准许多杀些糖高梁跟青玉米秸子，当甜杆儿犒劳孩子们。队里准许后，便急火火叫上老伴挥镰舞镢杀上一两棞，三四个孩子能一连嚼上好几天，恣得一群晚辈在同龄玩伴面前炫耀若干回。老朱自信自个的眼力，杀的甜杆儿汁多味正，大人、孩子嚼着格外甜。 
　　其实，在老家人们嚼甜杆儿不光是孩子们的乐趣，大人们在坡里捣弄甜杆儿时往往会打着给孩子解馋的旗号的。大人们彼此踫面大都会说：“吃不着糖块儿，弄几节子甜杆儿给孩子。”说是这么说，但心里都明白。回到自家庭院里，谁不从晚辈喜欢的甜杆儿“宝物”中抽几根专注地嚼呀！嚼得甜杆中如蜜似糖的汁水，品味日子里的艰辛与不易。   
　　傍晚，“秋老虎”的余威依然了得。晚饭吃罢，孩子们便急火火地张罗上街纳凉用的家伙什儿。等到铺好苇席、蓑衣、麻袋，搁好马扎、板凳、蒲团，他们总忘不了抱出大人们白天给杀的甜杆儿捆子。等着爹娘摇晃着蒲扇落座，自个儿勤快地在上风口点燃熏蚊驱虫的火绳，香喷喷的簿烟弥散开来，勤快的孩子们匆匆坐定，便麻利的从捆子中抽出甜杆儿大口咀嚼……“孩子就傍晚勤快哩！”爹娘简短一句话，引来邻居的善意笑声。长辈话中有话呢，可日子清苦，谁家的晚辈不盼着吃口香的，嚼口甜的呀！
　　村里晚辈们有关于嚼甜杆儿的趣事，大人们自然也有。我读小学那会儿，村里住进二十多个知青。大城市里出生长大，起初果真连麦子、韭菜都分辨不清。来年秋天，见村里孩子跟大人都喜欢嚼甜杆儿，向房东讨教后纷纷杀了甜杆儿嚼着尝，那稠稠的、甜甜的，充盈着草木清香的汁水一下子征服了他们。恰好这期间有家长从城里来村探望孩子，返程时都把甜杆儿当成礼物，多的一人带回城里两三捆呢！
　　住老家村子南梢的杨家长子还用甜杆儿当礼物，去八里外的洼子村相过亲，而且还成功牵手，这事甚是稀奇，至今，家里都添重孙了，当年关于甜杆儿“换”媳妇的事人们都还记忆犹新。彼时，杨家孩子多，长子书念得好，还学有木匠手艺。媒人提亲时家长都高兴，只是家底薄没啥像样的东西作礼品上门相亲。无奈中，老爹想出一招，跑县城买了两箱子桃酥、饼干，继而上坡杀了两捆甜杆儿让儿子带上，谁能想像到，相亲结果相当好。女方长辈夸“女婿”用心、周到，并当面说：“日子清贫怕什么？年轻人在一块儿，肯出力、肯用心，早晚一天就不用嚼甜杆儿了。”
　　日子清贫，村人们用甜杆儿为生活添趣增乐，一根粗细不一的甜杆儿伴着村人们走过了悠悠岁月，其中的相关故事大多已结晶成乡愁元素，融进了老家村子的永久记忆里。如今，物阜民丰，但老家村里的后生依然记得长辈们昔时嚼甜杆儿的过往，每每进了秋季，总念想着去坡中杀回一些，寻个静处，好好嚼上一番，品尝眼前的甜杆儿之甜，回想以往日子里的苦中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