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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秋天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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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丽微
  秋风刚起,我踩着沙沙作响的梧桐叶回家,母亲把去年的旧藤椅搬到阳台,又端来一缸新酿的桂花米酒。我坐下,酒香混着晚桂的甜味钻进鼻腔,像谁在耳边轻轻念起一句失传的童谣。那一刻,我忽然想到:古诗词不也是一扇扇虚掩的柴门?轻轻一推,古人的秋天就顺着门轴的吱呀声,漫进了我的袖口。
  我先推开的,是杜甫的小窗。公元767年的夔州,江风猎猎,白帝城高。老杜扶着病躯,站在峡口望见“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那两句像风里的旗,呼啦啦卷走我的呼吸。我看见他袖口灌满风,鬓发像枯草一样贴在脸上,心里却装着整个大唐的秋。落木萧萧,是朝廷飘摇;江水滔滔,是百姓流离。他把国事与秋风捆在一起,连咳嗽都带血。我摸摸阳台上被雨水淋湿的毛巾,忽然懂了:原来忧国也可以这么安静,像一条旧毛巾默默滴水,不声张,却湿透。
  第二扇窗,是李清照的。她不在大漠,不在边关,只在江南的小院,把“红藕香残玉簟秋”铺在竹席上。我低头看那缸米酒,米粒沉在缸底,像一尾尾睡着的月亮。易安居士的月亮却醒着,挂在柳梢头,照她“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她说“此情无计可消除”,不过是想给远方的赵明诚写一封太长的信,信纸太长,秋风装不下,只好折成一只小船,漂啊漂,漂到宋朝的汴水,再漂到我的酒杯里。我抿一口,甜的尽头泛起一点苦,像她的相思,也像我的———成年后的思念总是这样,不喊疼,却丝丝入骨。
  最轻的一扇窗,是杜牧的。他写“银烛秋光冷画屏”,烛光一跳,长安的夜就亮了。我抬头看自家客厅那盏旧钨丝灯,灯罩蒙灰,光却暖。杜牧的秋是少年人的秋,他隔着屏风,听见歌女拨弦,像猫挠心尖。那一刻,功名、长安、甚至夜宴,都只是秋夜的背景。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把“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刹那留住。我摸摸手边儿子的作业本,纸页翻飞,像一群白蝴蝶。原来抓住流光并不难,只要记得把灯拧暗一点,让孩子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唐代的皮影,一帧一帧,都是活的。
  最后一扇窗,是辛弃疾的。他不在沙场,而在上饶的稻花香里说“却道天凉好个秋”。我愣了愣,忽然笑出声:英雄卸甲,原来也会像邻居老周一样,傍晚端着饭碗蹲在门槛上,看晚霞把稻田染成橘红。稼轩的秋,是刀入鞘后的安静,是“了却君王天下事”之后的“可怜白发生”。我把米酒端到嘴边,发现酒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桂花,像他的白发,也像我的——— 鬓边不知何时钻出的几根银丝。
  夜深了,母亲收走酒杯,阳台只剩风。我坐着,看远处高楼的灯一盏盏熄灭,像古时的更漏。那些窗,一扇也没关,秋风自由来去,把杜甫的忧、李清照的念、杜牧的醉、王维的空、陶渊明的淡、辛弃疾的叹……统统吹进我的胸口。它们挤挤挨挨,却并不吵闹,像一群老朋友围着火盆,各自沉默,却彼此懂得。
  我起身,把藤椅搬回屋,木门“吱呀”一声,像最后一页书合上。心里却亮着:原来推开秋天的窗,不是为了看古人,而是为了让他们看见我——— 看见我如何在一缸米酒、一盏旧灯、一盆野菊里,把他们的秋过成我的日子。风停了,桂花落进缸底,像一句没说出口的话,静静沉下去,却永远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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