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玲
一张书桌,一把座椅,一排书架,一个沙发,靠窗置一席躺椅,窗台上摆一溜绿植花草,挂上两片我亲手缝制的白色窗纱,这就是我书房的全部陈设。
书房在三楼,南面,不足十平方米,四面墙壁几乎被L形大落地窗占去两面,阳光充足。窗外有菜园,有花圃,有草地,有树木。树木沿围墙站成一行,围墙外一条弯弯的街道,不喧闹也不僻静,不宽阔也不逼仄。周围几栋楼房,长得不高也不矮,离得不近也不远。
我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中度过。
晨起,打开窗户,一缕晨风扑面而来,几粒鸟鸣清脆入耳,晨风中有各形状、各大小、各厚薄树叶的伴奏,鸟鸣是多声部、多音色、多节奏的唱和,合起来像一场浩大又清丽的交响乐,洗涤我沉睡一夜的耳朵,让我心神清朗。
远道而来的风是饱满的,丰富的,风里不仅有触感,有声音,还有形态,有气息。不信你看,风里有落花,有柳絮,有鸟羽;有匍匐的草,摇曳的花,舞蹈的树木;有滑落的露珠,蛛网的游丝,蒲公英的小伞。风里也有百花的气息,青草的气息,绿叶的气息;有菜园中蔬果的气息,雨后泥土的气息,各种鸟虫的生命气息……它们有机地混合在一起,我不能细细描绘,一一分辨,但我喜欢看到风中的这些舞者,喜欢嗅到风里的这种气息。
这个季节,只要天气晴好,我会整天开着窗户。在书房窗内拐角处,我挂了一个风铃,波浪状的竹质风铃架上,十六根渐次加长的银亮金属管整齐排列着。当我坐在窗边等风来时,它们就是我探寻清风消息的哨兵。微风入窗,风铃管便轻轻触碰,发出悠扬清脆的歌吟;狂风来时,风铃管便互相撞击,歌吟缭乱而激越。
坐在窗边书桌前,略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碧空里的云朵,它们随风而千形百态,千变万化,风轻则云淡,风起则云涌,风流则云散,风举则云飞。
不必抬头,也能感受到窗外草木的葳蕤,因为雪白的窗纱被晕染成了绿色。我手缝的这两片窗纱,轻盈如梦,素雅如诗。午后的熏风像一只温柔的大手,殷勤地邀请窗纱和他共舞。窗纱忘情地扭动她柔软曼妙的腰肢,裙摆时而像鼓胀高悬的船帆,时而像卷起又落下的海浪。
窗台上和书桌上我随手放着的书册,被风掀起一页一页,翻转着唐宋的繁华与浪漫,演绎着明清的热闹与苍凉。窗台上各种绿植的花和叶都随着风的节奏摇曳起来,地面上的光影也摇曳起来。清风也如薄纱般掠过我的脸庞,扬起我的发丝,我的衣服上也有了鼓胀的风帆,有了起伏的波浪。
比起风带给鼻子的、带给耳朵的、带给眼睛的种种美好,最让我沉醉的便是这种动态。仿佛书房里的一切静物都被风赋予了生命,整间书房成了空中楼阁、环游飞屋,凌空在宇宙中自在飘移;仿佛这房间里处处都是鲜活的,每一寸墙壁、每一缕窗帘、每一页书卷、每一道光影、每一颗尘埃都是活的,都被风唤醒了沉睡的灵魂;仿佛我随时都能“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夜风吹送,窗外的路灯、霓虹灯、万家灯火依次亮起,月光亦皎皎,照耀着这一方有烟火气的街区。合上书,闭了灯,静坐在窗边躺椅上。月光与灯光交相辉映,在随风舞动的窗纱上灿然流动,洁白的窗纱成了月影纱,成了流光帛。所有的光影,沁入我的肌肤,沁入我的心肺,沁入我的四肢百骸,我的灵魂在晚风中自由飘荡,思接千载,神游万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