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亚莉
秋天的午后,阳光斜斜地筛过树叶,我踽踽独行于林间小径。
黄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一叶落下,擦过肩头,又轻轻跌落在地。我俯身拾起,叶脉纵横,犹如人手上的纹路,记录着它短短一生中的风雨晴晦。
“叶子落了,树会疼吗?”忽然想起去年此时,有个小女孩这样问我。“树不会疼”,我当时答道,“落下一片树叶,就像它的一声叹息”。
我驻足看了会那些落叶,继续前行,遇见一位老人坐在长椅上,望着远处的湖面出神。他的脚边散落着些许面包屑,几只燕子正在啄食。
“它们每天都会来”,老人忽然开口,仿佛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也每天都会来,久而久之,竟成了约定”。
我在他身旁坐下,“入秋了,它们都要南飞了”。老人点点头,“是啊,又要飞走了,不过明年还会回来的,鸟儿的记性很好”。
我们沉默了片刻,看湖水被风吹皱,泛起层层涟漪。一只白鹭掠过水面,又倏地飞向高空,渐渐化作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在蓝天深处。
“人不如鸟”,老人忽然叹道,“飞走了,就未必回来了”。
他告诉我,他有个儿子,十年前去了国外。起初还常写信,后来信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节日时简短的通话。“他说那边工作忙,回不来。”老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皮夹,里面夹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学士服,笑容灿烂。
“前年他寄钱回来,让我换套新房子。我说不用,老房子挺好,有很多回忆,我舍不得丟掉那些回忆。”老人轻轻抚摸着照片,“他母亲去年冬天走了,走前还念叨着儿子的名字”。
一阵秋风吹过,树叶簌簌落下。老人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天。他指着那些南飞的候鸟说:“它们记得回家的路,这就够了。”
临走时,老人从长椅下取出一个铁盒,里面装满了各种鸟类的照片。“这是这些年来我这里做客的孩子——— 它们都是我的孩子”,他笑着说,“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故事,我用照片把它们记录了下来”。
夕阳西下,我踏上归途。回头望去,老人依然坐在长椅上,佝偻的身影在秋阳中拉得很长。落叶在他周围打着旋儿,像是无声的陪伴。不知怎的,我又想起小女孩的话,“叶子落了,树会疼吗?”我现在忽然觉得自己给小女孩的答案未免太过简单。叶落了,何尝不是一种远行?树也许不会疼,但会有记忆——— 记得每一片叶子在春风中初绽的模样,在夏雨中沐浴的姿态,在秋光里镀金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