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若
清晨翻朋友圈,陈姐的新视频撞进眼里:镜头从梨园枝桠摇下,晨露凝在梨叶边缘折射浅金光,母亲蹲在金黄落叶里捡酥梨,竹编斗笠沾着卷叶,指尖捏梨柄时还会拂去果皮碎叶;父亲站在半人高木梯上,触到套袋果子便喊“慢些接,梨脆,摔了可惜”。配文只有“秋梨熟了,煮茶正好”,我却盯着屏幕发怔——— 上周在她家阳台喝的梨菊陈皮茶,窗外细雨敲绿萝,茶汤里的雪白菊花瓣,竟与此刻秋光慢慢叠在一起。
陈姐教我插花,性子像案头文竹,温软却藏着细致。她老家在城郊的一个山坳里,后山百年梨园的树干要两人合抱,是她儿时爬树摘果、躲雨的地方。每年秋分,梨从青绿镀上鹅黄,再变透亮金黄,她总会请假回去十天半月,帮父母摘梨、晒菊花。她常说,院子西墙根的杭白菊是太奶奶栽的,秋日开花时,花瓣落满青石板,连晒的蓝布衣裳都带菊香;煮茶的陈皮也不是买的,是母亲霜降后选薄皮蜜橘,切条后一层陈皮一层盐,封在粗陶瓮里,存得越久越橙亮醇厚。
前几日她的煮茶视频,我看了三遍。晨光漫过梨枝,把老槐树影子拉得很长,她坐在槐树下青石板上,素白搪瓷盆里泡着刚摘的酥梨,清水浮着几片梨叶。梨拳头般大,黄皮带浅红,像晒透了秋阳。她用磨亮的旧水果刀去皮,顺着梨蒂轻划,果皮完整卷起,连果核旁的甜肉都不浪费,切小块码在白瓷盘里,果肉透着水润。
竹筛里摊着带露的杭白菊,她一朵朵掐掉绿花蒂,动作轻得像摆弄花枝;陈皮从陶瓮取出,带陶土冷意,温水泡软后仔细刮去内瓤———“内瓤苦,刮干净不抢梨甜”,指甲缝沾着橙黄碎末,剪成细条;普洱是去年淘的熟普,撬开飘着枣香,取一小撮放竹制茶荷,颗粒匀整,满是陈茶温润。
她取来家传的粗砂壶,放进梨块和陈皮,加山泉水没过食材:“山泉水软,煮茶自带甘味”。小火慢烧,壶底冒起小泡,梨甜混着陈皮香,绕着菊花丛飘到石磨旁。香气不浓,却像秋日阳光,暖融融裹着人。
等梨肉煮透,筷子一戳就出浅印,汤汁泛浅黄,她才投进普洱焖五分钟。期间择菊花,挑出不舒展的花瓣,只留饱满的。最后撒一把菊花,放两块母亲熬的老冰糖———带着甘蔗焦香的不规则糖块,煮半分钟到冰糖化开,壶口热气都带甜润。
视频里的陈姐,穿米白针织开衫,袖口挽到小臂,头发用原木簪挽着,碎发贴在脸颊。倒茶时手腕轻转,浅琥珀色茶汤落在青花杯里,浮着雪白菊花瓣,杯壁凝起水珠。她抿一口笑:“这茶润到肺里,秋燥口干都散了。”
我想起上个月去她家,她也煮了这茶。窗外飘着细雨,她挖了勺川贝梨膏加进去:“你总咳嗽,这是老家梨熬的。”那一口,梨甜在舌尖散开,菊花清冽漫过喉咙,陈皮微苦裹着普洱醇厚沉到胃里,暖意从舌尖传到胸口,喉咙干涩瞬间舒展。
后来才知,她煮茶是记挂父亲。父亲早年在梨园劳作,冬天天不亮剪枝,手指冻红;夏天正午疏果,汗衫能拧出水,落下慢性咳嗽,秋日总嗓子干。老家老人说梨润肺、菊花清热、陈皮理气,配普洱最养人。于是每年入秋,她都带陈皮、梨膏回城,煮茶还分给邻里,说“这茶不挑人,热喝润喉,凉喝清爽”。
有人问煮茶的讲究,她笑:“梨要刚摘的,菊花要现采的,陈皮存三年,慢火煮才好。”她发的照片里,父亲在梨树下晒陈皮,银发映着阳光,像披了金纱。
上周我学她煮茶,选了带斑点的酥梨——— 摊主说这样的甜;买了菊花和陈皮。洗梨时触到微凉,想起陈姐母亲捡梨的模样;茶香满厨房时,又想起她家的菊花丛。喝一口茶,甜润漫开,烦躁也散了。
这茶没有名贵食材,不过是果、花、皮、茶,却藏着对日子的爱、对亲人的牵挂。如今煮茶,我总想起陈姐的梨园和小院。原来对抗秋燥的,是这份藏在日常里的温润。但愿这个秋天,每个人都能喝上一杯,接住秋的温柔,把日子过慢些、再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