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瑞
　　院墙上的桂花又开了。冷露浸润的香气，带着秋日特有的清冽，执拗地往鼻孔里钻，让人忍不住深深吸气。那熟悉的味道像一只轻柔的手，轻轻拨开记忆的帘幕，母亲的身影，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还记得年少时，老家后院那棵桂花树总长得枝繁叶茂。每到秋天，它从不会提前打招呼，就悄悄把香气揉进风里，漫进屋子的每个角落。那香味成了邻居孩子们的暗号，伙伴们闻着香就聚到院子里，笑声闹声裹着桂香，在空气里飘得老远。爱热闹的母亲总会笑着提议：“不如做桂花糕吧！”
　　于是我们立刻分工：男孩们搬来木梯，踩着梯阶往上爬，既小心翼翼又难掩兴奋——— 毕竟能钻进满是花香的“枝叶密林”，是件顶有趣的事。有一回，一个伙伴脚下一滑，眼看要摔下来，守在树下的父亲眼疾手快，稳稳地把他接住。那伙伴性子倔，揉了揉衣角，又重新往上爬，活像个执着的小猎人。而我就端坐在井台边，把采来的桂花一朵朵拣净，再用清水淘洗、沥干；还有几个小伙伴围在石臼旁，捣着花瓣取汁。整个院子里，人人都忙得不亦乐乎，连风里都飘着欢喜的味道。
　　不一会儿，母亲就站在了灶台前。她先把糯米粉、粘米粉和白砂糖细细拌匀，再分次兑入桂花汁与温水，手掌反复揉捏，直到面团变得光滑又细腻。接着压模、入锅、上锅蒸——— 随着蒸笼里的热气缓缓升腾，桂花的香气也被“点燃”了，像一阵暖融融的风，裹着甜意往人鼻尖钻。等揭开蒸笼盖，灶台上那盘桂花糕金灿灿的，油亮诱人，刚出锅的热气裹着香气，馋得人直咽口水。咬一口，软绵清甜，满是桂花的香，那是童年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更是家的味道。
　　今年桂花又开，我折了几枝带回家，想在自家厨房复刻母亲的手艺。材料一一备好，步骤也按部就班，可手里的面团总粘得满手都是，面粉还时不时“飞”得到处都是，忙得我手忙脚乱。好不容易蒸好，入口却是一股酸涩，和记忆里的甜香差了十万八千里。狼狈地收拾完，我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下：“许是时机不对，我这手艺，还远着呢！”
　　没过几天，母亲的电话就打来了，语气里满是轻快：“周末带孩子回家吧，我给你们做桂花糕吃。”那一刻，一股暖流顺着听筒涌进心里。等我们下车，熟悉的桂香立刻裹了过来，整个院子像被秋天温柔地抱着。母亲早已站在门口迎我们，眉眼弯成了月牙，眼角的细纹像绽开的小花瓣，发间的银丝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步伐慢了些，却依旧精神。没等多寒暄几句，她就径直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利落地忙活起来。
　　后来才知道，蒸糕用的桂花，是父亲一大早冒着露水摘的。看着父亲弯腰整理花枝的背影，还有那双布满老茧、关节有些变形的手，我的鼻子忽然一酸。正愣神时，母亲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去橱柜拿个碗，接点儿温水来。”我应了声“好”，像小时候那样凑到灶台边，成了母亲的小帮手。我们默契地配合着，不多时，一盘热气腾腾的桂花糕就端上了桌。咬下一口，熟悉的甜香瞬间漫满唇齿，眼眶忍不住微微发热——— 没错，是从前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
　　旁边的儿子吃得满脸满足，仰着小脸嚷嚷：“妈妈，你也学学做嘛！我想带去给同学尝尝。”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我心里虽没底，却还是忍不住点头答应。那一刻忽然明白，我心心念念的哪里只是桂花糕，更是藏在糕里的母亲的爱，是只在秋日桂香里悄悄生长的思念。
　　我也忽然懂了儿子的心意。这桂花糕从来不只是一道吃食，更是藏在烟火里的爱与牵挂，是要一代代传下去的。于是我拉着母亲，仔细问着每一个步骤的细节，学着她揉面的力道，跟着她蒸糕的节奏。我想把这份浸着母爱与亲情的味道，好好记下来，让它在我们家，一年年，伴着桂香，传下去。
　　往后每年桂花盛开时，便是我思念最浓的日子。秋风裹着桂香，一路吹，吹向家的方向，也吹向心里最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