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加福
做小炒鱼对原料的选择十分挑剔,过程步骤繁琐,但因为吃鱼的寓意好,是年年有余的意思。因此,逢年过节那天,一盆酥香酸辣的小炒鱼,即使在经济条件并不宽裕的年代,在我家饭桌上从不会缺席。
过节那天,为了挑选到心仪的草鱼,母亲必定会一大早就起来,红彤彤的霞光映照着她匆匆的步履。从家到菜市场的路途,大概在十五分钟左右。水东街菜场路边的一条小巷两旁,已经摆满了城郊乡亲一早挑来的各种农家蔬菜。在巷尾拐角处,母亲又见到了那个专门以打鱼为生的乡下老汉。母亲停下脚步,很快选中了一条鱼身青黑发亮,鱼尾鲜红有力的草鱼。她用手抓起鱼,还用指尖经验老到地轻弹鱼身,听见“咚咚”吹响,确认是条好鱼,母亲脸上显出一丝喜悦,犹如抹了一层红霞,对卖鱼的老汉说:“肖师傅,就要这条了。”看到是老顾客,老汉表现出更多的热情,一排雪白的牙在挤满笑的脸上特别显眼,随手把鱼往电子秤一放,报数:“ 3 斤 1 两,就算 3 斤吧。”母亲满意地点头。
选好了鱼,又买了几样青菜,母亲回家了。接下来是考验刀功的时候。将处理干净的鱼身平铺案板,那把菜刀被母亲握在手上,犹如我们小时候每天握着一支笔,在作业本上唰唰写字。几道寒光娴熟地在鱼身上游走,鱼头、鱼尾最先被切除,随后脊骨剖成两片,鱼腩肉被母亲选出来,这是鱼肉最弹嫩的部分,得到了最细心的对待。斜刀切成3厘米见方的瓦块形,大小一样,厚薄均匀。这不仅美观,更让鱼肉在后续烹饪中能均匀受热,每一块都恰到好处地锁住鲜味。
瓦块形的鱼腩肉被盛入碗中备用。许是看到它们有些势单力薄,免不了会孤单寂寞,母亲又让盐、酱油、料酒等几味加入阵营里,将鱼块腌制入味。这还不算完,母亲最后还要撒上红薯粉,谓之给鱼肉穿一件洁白的婚纱,其实就是上浆挂糊的意思。新鲜的鱼肉被黏稠的红薯粉包裹在里面,竟有新娘出嫁时的娇艳欲滴状。
灶台上,茶油在铁锅中泛起金波,当锅里的油表面无烟,四周向中间开始翻动的时候,母亲开始用手将一块块鱼肉轻轻滑入锅里。这个状态下的油温,大概是170℃,也就是母亲通常说的六成热的油。经验老到的母亲知道,油温过高,鱼块会变黑;过低,翻面时又容易烂掉。
“滋、滋”,锅里唱起欢快的歌声。在开始的几分钟,母亲有足够的耐心,她仿佛在等一位老朋友的莅临,不,应该是在迎接。等鱼块炸至表面微黄的琥珀色,就可以翻面,让另一面接受火力接着炸。母亲迎来了鱼块的脱胎换骨,两边炸至金黄的鱼块被母亲捞起备用。
母亲接下来的动作明显更快。姜、蒜、辣椒在余油中爆香,加入生抽,在文火中熬成浓稠的蜜色酱汁,将复煎的鱼块裹着红椒滚入酱浪,一勺薯粉水沿着锅边画圆,在起锅前最后三十秒添加小酒。所谓小酒,是米酒二次发酵而成的酸酒。褐亮的醋浪“呲”地冲开热雾,酸香裹着姜蒜的辛香喷薄而出。猛火催逼下,酱汁在鱼块上镀出琉璃光泽,每一处褶皱都吸饱了滋味,出锅!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堪比书法家在微酣的状态下,铺纸提笔激情满怀地写就的一幅草书。
我们趁热夹起一块沾满酱汁的鱼块,琥珀色芡汁在鱼纹沟壑间缓慢流动。入口时,姜丝的辛、蒜片的香、葱段的鲜在醋香调和下碰撞出鲜甜滋味,连鱼骨缝里的碎肉都值得细细吮吸。
母亲在一旁望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模样,仿佛在欣赏哪位名家的画,不,是在欣赏她自己毕生的佳作。蓄满慈爱与幸福的目光,跟屋子里的灯火一样温暖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