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强
我到山东安丘市庵上镇的时候是早晨,空旷的街道上行人不多。阳光早已在了,不枝不蔓地抚摸着庵上的一切:房屋,街道,树木,行人,飞鸟,走兽。微风裹挟着泥土的芳香,似乎还掺杂着花草树木的气息,直要塞满路人的鼻口。五月是浪漫的,这个时候来到庵上,心中难免要生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情愫。我知道,这与那座牌坊有着莫大的关系。
民间谚云:天下无二坊,除了兖州是庵上。一场浩劫,令兖州牌坊灰飞烟灭,于是,庵上牌坊成了一个孤独的剑客,再无对手。寂寞沙洲冷,失去所有对手的剑客,他要面对的不只是一生独孤求败的寂寞,更为可怕的是发自内心的那一份凄冷。如今,庵上牌坊是不是也会发出同样的慨叹?
守门人一点点推开两扇沉重铁门的同时,无疑也在打开着一座建筑与雕刻并存的艺术宝库。对我一个初来乍到之人而言,庵上牌坊处处都在散发着无尽的诱惑。
牌坊坐西朝东,实为一纯石头建筑,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其他建筑材料。牌坊造型庄重,规整对称,两面均刻有“圣旨”二字,正楼横匾上镌刻着楷体的“节动天褒”和“贞顺留芳”,题跋是为“旌表愚童马若愚妻王氏节孝坊”。建造牌坊的石头,大大小小用掉了百余块,石块全部采用石灰岩。相传,牌坊出自江苏民间艺人李克勤、李克俭兄弟二人之手。
一块块顽石,在常人眼里无非就是块石头而已。然而,一旦到了艺人手中,尤其是李克勤、李克俭兄弟二人这样的民间艺人,那么,石头便不再只是石头,它们一个个都是鲜活的生命。从二李手中飞出的石头,每一块都栩栩如生,精美无比。精美的石头会唱歌。你看,有洒脱不羁、优哉游哉的八仙,也有威风凛然、驱邪避灾的门神;有生活安逸的耕读渔樵,也有自然情趣的花草鱼虫;有祈福纳祥的六(鹿)合(鹤)同春,也有功成名就的拜相(象)封侯(猴)。更有凌空欲飞的蛟龙,勇猛无比的雄狮,随风起舞的荷叶,亭亭玉立的修竹,等等,不一而足。百余块精美的石头,经二李之手的组合排列,重叠架构,一座美轮美奂的牌坊就在庵上这块古老的土地上深深扎下了根。远远望过去,石头都鲜活如初。
“旌表愚童马若愚妻王氏节孝坊”,由是言之,牌坊是一座“节孝坊”,一表贞节,二表孝道;牌坊是为马若愚的妻子王氏所建。人们都知道,在封建社会的中国,节孝坊的建造是有着严格的制度约束,须经当地官府核实后逐级呈报,最终由皇帝审查恩准,或由皇帝直接封赠,方可建造。徘徊于牌坊四周,我感慨万千,一个女子,需要历经什么样子的传奇故事,或者说,需要有着多么巨大的血泪付出,才会感天动地,惊了红墙深院里的皇帝,而赢得一座“节孝坊”呢?柔柔弱弱的王氏,一生又是经历了什么?
一切皆出自于牌坊,一切也应该回归于牌坊。
然而,除了牌坊是真实有形的存在,于凄风苦雨中坚毅地站立了190多年,所有与庵上牌坊有关的大事小情都来自民间口传,你找不到一字一句关于牌坊的历史文献记载。书面的文献记载尚且出错,口耳相传的东西更不可信。但在找不到有形的记载之前,无形的传说就显得更加珍贵。
悲剧同样可以有着一个喜剧性的开头。诸城大北杏村翰林之女王氏,冒雨嫁进庵上马氏这一朱门大户,欢天喜地的同时,幸福并未结伴而至。王氏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所走向的,竟然是一个永远看不到希望的无底深渊。过门没几天,她那体弱多病的丈夫马若愚就抱病身亡——— 王氏成了一个孀妇!那个年代,孀妇是无权再嫁的。她自幼熟读《女诫》《女训》《列女传》《孝女经》等书籍,深知接下来的时光和结局是一个什么样子。从此,她矢志守节,躬奉双亲。本是青春少女的她,刚刚放飞理想的鸽子,却不料又被生生折断翅膀,关进了樊笼。不出几年,王氏郁郁而终。一出人间悲剧就此诞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