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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怀想
  

傅梅心
  五月的天地间,弥漫着簇簇花郁果丰,丛丛枝繁叶密,自生出一种别样的舒适。五月轻盈的张望里,透着清清爽爽的欣喜,沁着麦香粽香花香的人间,一派晴好的夏日景象。这是大自然有心的慷慨赋予,是新一年度轮岗的节季褪去了少年豆蔻青涩,步入青年期刚刚蜕化出的初熟,尚掺杂着一抹青涩的鲜活葱绿。也恰似更渐深夜未央的夜半时分,此时的流年恰好行至近央未央,将半未半的边缘处,行将滑入年轮的深处。初夏五月的模样,暂时驻留在季节的青黄交接处。
  五月的田地,放眼望去,田野被大片齐整的麦黄占据,千里平畴弥漫起壮阔的麦的海洋,由近及远铺向地平线,大片轻熟的色块流溢于大地,满满地注入双眼。延伸的目光被远处起伏的山脉隔阻。那是一重重被时光定格的律动石脉。山体原本的薄青与厚绿,一并被裹入光线里,经距离的阻隔与空气的折射,借着天空照映的一抹蔚蓝,糅合出清幽的黛青,依依背靠在水蓝的天幕,于是,就有了这亘于天地交会处目光所及的远山如黛,山浪起伏。
  五月,有布谷鸟节律明快的吟唱。从立夏到芒种的一路麦黄飘香,伴着这独特的幽幽清唱。五月,是热浪滚烫的盛夏之前恰当的矜持与舒畅。布谷鸟的歌喉合着季节的脉搏,温馨而悠扬地开唱,“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于不近不远的天空里翩然飞过,在枝头树梢撒下一组组悠闲的音符,总是那般不紧不慢不燥不急,不软不硬不粗不细,恰到好处地轻轻敲打着耳鼓,在脑海里划出一弧一弧音韵的涟漪,一圈一圈,悠悠晕漾开来,漾出这季节特有的清晰而悠扬的音色声律。又似是于幽谷里流出的一条涓涓瘦溪,滴与滴之间的跟从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一滴,一滴,缓缓滑落到石苔滑壁,被弹起的瞬间,发出的那种清音幽鸣,声色清澈而有弹性,其余音回荡盘旋,萦绕在耳畔上方,令人反复回味,沉醉不已。这一声声熟悉而陌生,经久而弥新的鸣叫,串起了那些儿时的向往想象和今时的沉思迷离,在那时五月的天空与田地,曾放逐多少次专注的冥想与迷离,想像过多少次布谷鸟的模样与去向。此时此刻,立于窗前,思绪被记忆拉扯,目光随之定格,怔怔地望着窗外布谷鸟掠过的天空,不禁暗叹流年似水,物是人非。
  五月,是一段关于麦田的守望。青涩的麦苗穿过经年的节季,从去岁的深秋走到今朝的初夏,田野里方块的青青田麦出落成渐熟的麦黄,一格一格连成片,像一组平放的巨型屏幕。五月大地的麦黄,像一道道焦黄的火焰在蔓延,将天地之间点燃,点亮了农民收获的心田。风来时,用无形无影的脚从麦田轻轻掠过,一行行的麦方如多米诺骨牌滚出淡黄色的麦浪,尖尖绰绰的麦罔之上泛出烟状的纱黄,渺渺飘飘弥漫在麦田上方,似有还无。这一地整装待发的麦田兵团,站成了一行行细密有致亭亭而立的诗行,愉悦着劳作者充裕踏实的心房,成行成片地倾倒在大地之上,被扎成捆堆成垛,经机器的咀嚼和穿肠,迸涌出一道道闪着光的颗粒连成链柱状,缓缓流进劳作者的粮袋中,晾晒在圆圆的麦场或长长的路旁,将一冬的守望和一春的成长收进粮仓,收官待享。那一堆堆隆起的麦垛草包,大大小小,似麦色的蒙古包,以饱满的收获骄傲地高歌引吭。这是五月北方大地特有的景致和盛况。
  五月,有散着栀子花香伴青春飘扬的回忆,飘着昔日泛黄的满怀清香。
  记忆是一张多情的网,从脑里浮出久违匆匆那些年的模样,从心里依依深情流淌,无声无息地合为一体投射到眼底。眼前影影绰绰,浮现出十几年前的身影,那时恰逢风华正茂的时节。着一袭粉白的衣裳,虽不事张扬,却压不住茂盛的青春貌样,自然散发出青春逼人的气息,怀揣着有期待与等待的远方,在五月田野里大片的麦行中快乐地穿梭,每每微笑着沉醉在形色宜人的麦香。那是一场长在北方乡野中的风华正茂。
  五月,是各种黄色的合唱,在枝头奔放,在田野里流浪。海滩上被波浪无数遍淘洗的沙黄,田中裸露的沉郁厚重的土黄,地面散落的大大小小软硬不一的石黄,田野里翩跹闪烁的轻轻巧巧的蝶黄,铺晒在农村街头各处散散淡淡的麦黄,枝头硕硕隐露叶间深深浅浅的杏黄,行道树复叶槭枝叶上纵横流溢的青黄,无名小花的花瓣里静静流淌的粉黄,院里河间成群结队扑腾摇晃的雏鸭的鹅黄,阳光晒凝的麦粒的暗黄。隐隐麦香,淡淡粽香,鲜鲜蟹黄,都被染成芬芳的季黄,隐约在日渐茂盛的繁密叶绿里。
  五月,是诗人屈子满腹的离殇,目睹家国沦亡那短叹长吁的恸伤,以离骚九歌向天问的断肠,兰蕙芷蘅的志洁行芳,浪漫专注的美政理想,执着守护的乡愁乡恋,一次次深深委屈的流放也不能阻挡的至死不渝的家国情怀,对家国时时的牵挂与为之随时献身的癫狂,纵时人笑我狂后人嘲我痴的曲高和寡,也义无反顾的孤绝,以极致的文化性格弃世俗的猥琐与亵渎于不屑。纵身一跃,遁入汨罗,此勇几人担当?用情之深几人能与媲?君王的昏庸与贬斥,同僚的勾结与污蔑,在流放中依然劳神牵挂心犹不甘直至最后的幻灭,吟唱着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浊我独清的当哭长歌,带着情结的幻灭选择葬身山河。独一无二的屈子,立在志洁行芳的精神高地,站成一面浪漫赤诚的精神旗帜,堪担当起古往今来有品格的文心诗者们的纷纷仰视和拜祭。
  五月,是画者梵高笔下的翻滚的黄,灵魂里血脉贲张,高涨的情绪起伏卷曲成浪,漩涡里卷出彩色的风暴场,无论世界报之以何等冷漠与肮脏,讥嘲与炎凉,世俗永远无法催熟大男孩的情商,纯真的心像过滤出如太阳一样火热的色相,在手中笔下幻化成鲜艳的苍凉,明亮的忧伤。滚烫的癫狂,弱智的善良,失控的自戕,在那个平常又无常的午后,踉踉跄跄,一声枪响,从此世间再无梵高狂。田间麦上,大块的明黄里浓稠的血红在汩汩流淌,一幅幅滚动的梵高黄———向日葵,星月夜,乌鸦群飞的麦田,夜间咖啡馆……无处不流溢着他独具特色的生命之黄,这是怎样一段快意人生的忧伤!那般飞蛾扑火独孤求败的苍凉!
  坐在五月的怀抱里,是满腹思绪的激荡,心海涌起种种纵深的怀想。而后,又复归平静的不卑不亢。步入中年,开始理解每一种真性情的崇尚,只要不乏真情和善良。欣赏每一份有勇气的流浪,羡慕三毛完全自主的生命胆量,不活成别人定义的模样。成熟的蜕变里永远潜着天真的向往与实现自我的梦想。
  恰如蒋勋所说,不为忙而忙,不受物欲捆绑。呼吸静慢下来,心房丰盈起来,生命自然会丰富起来。生死间的距离可以因心的丰盈而延伸。选择体会自己所喜欢生命倾向,体会滋味与倾情种种,顿悟自然之道,拥有大自然般春华秋实的接纳与归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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