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春
　　走出医院，心里多了一份愧疚，唯一心安的是那位医生的态度还算平和。这一番无情的折腾，原本心目中父亲高大的形象，现实中却变成了瘦弱、矮小、鬓发斑白的垂暮之人了。按照好心医生的嘱咐，父亲需要在家静静休养，事实远没有医生说的那么理想，一晃眼两个月过去了，行走已不成问题，只是离行动自如还差上那么一大截。年轻，真的有年轻的好处，可在道德沧桑的年华里，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前几天，身体有些不舒服，其实，亦是想家。一切安好，便觉得心安。临走前，父亲执意要送我去车站，或许是他想重新在我心中树立起那高大的形象吧。然而他却不知，那形象早已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好久之前，父亲的腰扭伤了，走路都成了问题，只敢小心地迈着步子。我说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吧，他就是不肯去。后来在我和姐姐姐夫的执意要求下，父亲妥协了，但只同意去乡镇医院，我知道，这是心疼钱。
　　有时佩服那些在看似东倒西歪的病房内谈笑风生的病人，心想这也是一种勇气吧。冷清的医院也不用排队挂号，直接到放射科开单子，缴上费就能拍片子了。放射科里只有一位年轻的姑娘，撅着屁股半趴在桌子上，手里不停摆弄着时尚潮流的粉红色小手机。她看起来似乎只有二十几岁，眼眸里还透露着未褪去的稚嫩。我们说来拍片子，她才开始收起手机，开了张收据让我去交费。打开映射室的门，让我父亲去房间中的那张略显孤独的铁板床上躺下。从房间内传出一阵阴凉的感觉。父亲背对着仪器台，两手撑着台面，一点一点地向上蹭，好似乌龟赛跑。拍摄期间不容许进入，我好转过头，任由泪眼朦胧。我不想看见父亲是怎样躺下的，因为那是种折磨。总是忍不住偷偷隔窗望去，为了拍侧面，要父亲转过身去，他右手撑着台面，右腿蜷缩，慢慢撑起身子，右手支高，身子对着我缓慢地转了过去，有幸使我看不见父亲的神情，不然我会觉得那是一种罪过。拍摄完毕，我几乎冲进映射室，父亲一只脚着地，半个身子躺在床上，纠结的面目，一动不动地僵持在那，我赶紧上前抓紧他的手臂，慢慢扶下来。我想哭，却听见父亲说，“伤了哪有不痛的。”
　　等待的时间是最漫长的。父亲坐在硬板凳上不向前弯腰，也不向后找个依靠，只是挺着身子坐直，这样可能能减轻一些痛吧。年轻，有时候也是件让别人头痛的事，年轻的姑娘对着观片灯上的片子左看右看，我看了姐姐一眼，她只是摇了摇头，那表情颇有点无奈。这也许是来实习的吧，心里对此还抱点希望，最终还是启程去中医院，毕竟是所正规的医院，条件会比这里好得多。临走前，对着这间医院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上车前，父亲得先抓住扶手，另一手扶着座位，由姐姐在一旁扶着他坐上去。一路上，姐夫也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到了中医院，医生拿着在乡镇医院拍的片子直叹气，这可吓坏了我和姐姐，却听见他说乡镇拍的片子不清楚，要再去拍一遍。又是开单缴费这一套程序，只是正规了许多，那队伍也得用车水马龙来形容，我想，恐怕没有比医院更热闹的地方了。以前从没觉得来医院花钱会心疼，这回是真疼，疼的是花钱让父亲再一次受折磨。医生有个年轻的助手，我想进映射室帮父亲一把，他一伸手就把我距到千里之外，指挥着父亲艰难的躺下，侧身，再独自爬起，这每秒都是揪心的痛。
　　我想说，我们该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