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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谱的人
  

张桂菊
  在我童年的时候,我们村子仅有几十户人家。那时常听大人们说起,村里曾有个地主,“斗地主”运动来了后,没等工作组去他家找他,先自行了断了。他有女儿已外嫁他村,儿子自小在南方大城市求学,几乎不见回来,我们村就没这户人家了。村里人说“他一听见风声就打好谱了。”
  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喜欢去玩的一个地方,我们叫它“前大门”。沿着宽敞光滑的青石台阶一级级上去,便是两侧立着粗壮石棱柱的大门口,石柱四面雕了细致美观的花纹,柱脚有两个石墩也在每侧雕了好看的花纹,大门往里一段路也是光滑的青石铺就,再往里围着院子住了四五家不同姓氏的村民,我们上学的教室就在院子西侧,西半边院子是我们的操场。无论是村民的房屋还是我们的教室,都陈旧破败,一点也不高大富丽,只有这个大门口让我相信这地方是地主曾经的住所。
  我认为村里的另一处房屋还更气派一些。那是毗连的两所方方正正的院落,一模一样的格局,三间北房一间东屋,且不说房屋建造得怎样高大美观,便是院墙也用规整的石块砌得一丝不苟,与周围低矮陈旧的院落形成鲜明的对比。两个院落的主人是一对高高大大的同胞兄弟,已各自有了一大家人口。他们的孩子里就有我的同班同学。有一天,我发现我那同学去了一个地方,让我心下惊疑。
  我家本来住在村子中央地主大院旁边,在我上了小学后不久才搬到村前新建的房子。作为近邻,一位老太太就常常在晚饭后或闲空里过来拉呱。她讲自己小时候的旧事,讲和老头儿吵嘴的事儿等等,我听着怪有趣的。过了段时间,互相熟悉了以后,有一次她回家的时候我便跟着去她家里瞧瞧。出了我家百十米,到了紧挨着大沟的土岭,有一口趴在地上的小黑屋,屋前一片平滑的地面,边上有一些很常见的小槐树小楸树,有一盘石磨在一棵较粗壮的核桃树旁。她麻利地进了小屋子,在里面招呼我。我则在门口犹豫起来,因为我还看不见屋里的任何事物,只能瞧见个黑洞洞的门口。过了一会儿,我终于觉得可以进门了,因为我已经看见屋里的地面,并且能看出屋里的地面比天井低好多。一位瘦削的高个子老头儿弓着背立在屋子中央,我想,他那么高怕是不方便直起来,否则会戳破屋顶吧。呵,这一定是与老太太吵嘴的老头了。果然,老太太给我介绍了,“这是你大爷”。然后,不记得她有没有请我坐,只记得我睁大了眼睛转着脑袋打量了一圈,就忙不迭爬了出来,我感觉那些锅碗瓢盆,床帐衣帽,茶壶水罐乃至针头线脑零零碎碎,全都在你推我挤唧唧哇哇拼命地抢占地盘,我这个外来入侵者让它们即时团结起来,它们伸出千百只小手同心协力,“嗨”的一声把我推了出来。我的同学,他就进了这所小屋子,看见我还露出白牙笑了笑。
  我揣着个问号跑回家去给母亲讲我见到的新鲜事儿。“那是他们孙子,有啥奇怪。”母亲说。我却觉得更奇怪了,这个奇特的小屋和那两所气派的院落竟是一家人的住所,谁给他们分的呢?后来我渐渐从人们的闲谈中清楚了事情的前前后后。老头与老太年轻时闯关东挣了点钱,信心满满地打好了谱给两个儿子建造本村最好的房子,可是两所房子尚未完工,甚至一间东屋还没上梁苫草,钱就花完了,老头也累病了。疲惫的老头一无所有还欠下一屁股债,他叫儿子们把岭上一口地窖收拾一下,与老太太暂且栖身。然后,儿子接连成家,孙辈接二连三出世,老头儿一年比一年老弱,再也无力改变现状。老头儿后来就在这口小屋里故去了,他有一个女儿来送葬,哭得死去活来。记得我那时候小学还没毕业,挤在人群后边看,有几个老头的晚辈本家,老是一次又一次慌慌的去救他那女儿,因为他女儿哭一会儿,就没了声儿,身子挺直昏死过去,几个人就忙围过去把她掰弯帮她顺气儿,她那嘶哑的声音就又一次传出来,她用悲戚的声音不断重复一句话,我怎么也听不明白,就问旁边的杜家奶奶,她擦拭着湿湿的眼角说“唉,她说的是‘我这么大个子的个爹呀’”。
  生活还不富足的村里人常说,过日子一定得会打谱儿。那时候村民的生产劳动以小队为单位,小队长会不会打谱儿,直接影响到每家的伙食质量甚至肚皮是否充实。有一年,我们小队换了个“政治”正确的年轻人做队长,到了秋后分粮,主粮倒也没差多少。可是,就我们家来说吧,少了五斤扁豆,短了六斤绿豆,缺了3只南瓜,没了几斤棉花,更没看到荞麦、黍子、胡萝卜的影子。在那样的年月,这样一来有的人家甚至有断顿的危险。母亲便暗地里嘀咕:“当队长还是得刘××啊,人家有谱气儿。”
  长大后,离开家乡,这些有谱儿或没谱儿的故乡旧事伴随着我走过不同的工作地。岸堤是我待了十多年,很有感情的地方。离开后,每遇老同事,便要细细探问每位故人的情况,必要谈起孩子。他们似乎对刘家的几个孩子特别清楚,长磊,春晓……我有点奇怪,想了想也不奇怪,因为这几个孩子最突出嘛,自然记得最清。
  端午前去了蒙阴垛庄的北庄采风,知悉岸堤的几个刘家的孩子是“八楼刘”的后人,同时了解到了“八楼刘”的来源,想起有位著名学者说的话“有家谱做人才靠谱”,不仅感叹“难怪刘家的几个孩子这么有谱儿啊。”
  “八楼刘”这个承载着许多美好寓意的响亮称号就是来自北庄刘氏五世祖在兄弟分家时,共同打就的一个泽被后代造福子孙的好谱儿。据其家谱记载,刘氏自明初大移民时迁居来到北庄,传至五世已经经济富裕,五世祖不竭、弼明、翰明老兄弟三个四世同堂,成为一个几十口人的大家庭。虽然大家庭团结和睦,毕竟人多事繁,生活多有不便,各立门户,势在必行。按照传统,老兄弟三个平分家产,然后各自再给自己的儿子们分配资财。当时长兄不竭主张按传统三三分,小弟翰明却坚决不同意,他认为这会造成子侄辈的贫富不均。因为他有一个儿子,不竭四个儿子,弼明三个儿子,他们三个若是平分家产,二次分配八个子侄得到的财产就会有相当大的差别。因此,他主张如今既然必须分家,不如一次到位,家产平均分配给八个子侄。具体是每位一百顷土地,一座楼。很快,这种兄友弟恭互让互爱的美好事迹就像春风一样传扬开去,八座楼八百顷地的大气魄更增加了这种美好行为的力度和分量。“八楼刘”在人们心目中成为家庭和睦和兄弟团结的符号。
  有先祖强大精神财富的庇荫,北庄刘氏这棵大树枝繁叶茂,人才辈出。在明清两朝三百多年间,先后考中功名者近600人。到了上世纪初,在新旧时代交替,民族危亡关头,刘氏后人的“燕翼堂”成为一个新的响亮名号,提到蒙阴垛庄“燕翼堂”,人们想到的是“大义”“爱国”“壮烈”“担当”。
  “燕翼堂”寓意本是善为子孙后代计谋的家庭。随着时代发展,延续了先祖友爱无私团结向上优良传统的刘氏后人成为最早接受新思想的人。“燕翼堂”的主人胸中计谋的已不仅是自家的子孙后代,更有民族大义和国家命运。先是“燕翼堂”的四少爷,十五世的刘晓浦和侄子刘一梦在外求学期间接受了新思想新文化。刘晓浦跟随王尽美邓恩铭,探讨救国救民的革命道路,曾任中共山东省执委兼秘书长。刘一梦在校期间就参加革命活动,由王尽美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担任共青团山东省委书记。叔侄俩为了共同的革命理想出生入死,不幸于同一年被捕,又在同一天殉难。叔侄俩的革命理想和胸怀、革命行动一直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整个家族,他们的同时赴难震动了整个家族,“燕翼堂”主人刘云浦号召全家以刘晓浦、刘一梦为榜样,坚决跟共产党走,全力参加革命斗争。抗战初期,刘氏一门晚辈15男8女均参加共产党,有六位成为烈士,其中有刘晓浦的长女刘增蔼,牺牲时年仅21岁,时任中共中央山东分局机要科机电员。不仅如此,为了抗战,刘氏一门还主动拆除了赖以生活的居所“燕翼堂”,献出了安身立命的土地和财产,致使家人流离失所求靠亲友。一个拥有土地近万亩,在当地首屈一指的大财主,家人甚至不能过上安定的生活,刘氏十五世当家人还算不算会打谱的人?算!而且是有大谱气的人。他抛弃了小家得失,把国家民族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
  与国家同呼吸共命运的刘氏家族,在新中国成立以后,也是浴后重生,涌现出大量人才。在男女平等的时代,刘氏后人更是巾帼不让须眉。男性中有国家干部专家学者,女性中有军官、博士教授。他们在各行各业、在天南地北甚至世界各地,为国家富强民族兴旺各尽所能,贡献着聪明智慧。
  说他们是善于打谱,做事靠谱的人确实是当之无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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