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城札记

韩玉光

1
还是那片海，但浪花已换了无数。
可惜我永远做不了一滴水
开不出一朵浪花。
那就好好做人。
巴尔蒙特，就是我的榜样
他说：“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世上。”
相信他已无憾了
他于1942年客死巴黎。
但我还活着，这意味着我可以
接替那个太阳的歌手，继续深情地凝视阳光

2
在日照，一头蓝色的大象
正向我阔步走来。
举止大方、得体
一副敦厚、宽容的样子。
我没有像盲歌手荷马那样
勇于将其指认为倾世的海伦，没有像盲诗人博尔赫斯那样
急于从中辨认时间的无垠……
在后现代的漩涡中，我依然保留了足够的传统
——不浑摸鱼
我，一直在摸象

3
海上生明日
我低低喊了一声：今日何在？
无数光线滚滚而来
仿佛我
失而复得之心，但，且慢
哪颗心
才是今日之心，哪颗心
才是明日之心，愿大海这面破镜因我重圆
愿沧海不负一个渐知天命的苦心人

4
来日照看海的人
有两种：一种是想从大海里捞针的人，如潮来
另一种，执意要看出沧海一粟的破绽如潮往

5
余生，我还有事要做。
既不是大事
也不是小事。
它介于一事与万事之间
——日出与日落
仿佛一座横跨黄海的大桥。
桥下，那些新生的事物，是什么？
桥上，那些慢慢消失的事物，又是什么？

6
海水浴
日光浴
沙滩浴
来万平口，一日三浴，不亦快哉！
然而———
净身，身在何处？
净心，心在何处？
转念至此
不觉抖了三抖，像一头浑身湿透的小象

7
去王家皂村，做一天渔民
出海
撒网
一定会有所得
一定会有所失。
这些，我都不在乎
这样，我还在乎什么呢？

8
五莲山上空的月亮
一个无邪的莲蓬

9
离家千里，母亲打来电话
询问归期。
我反复给她说大海之大
异乡之异，我告诉她
我刚刚吃了一碗海沙子面，味道很香很鲜
只有不面对母亲的时候
我才敢动动海口
她今年七十岁了，还没有见过大海
但大海的美德
她过早地领会了

10
想去的地方
太多。
但有两个地方，我永远不会去
一是天堂
二是地狱
那里太挤了，该去的
不该去的，都排着长队

11
得知杜鹃花去了九仙山
我也去了
后来有人问起它们，我只能说
它们在山间开
在山间落……
我深知，这等于什么也没说
但我真的说不出
它们的来意与去意

12
据说，每年来到灯塔风景区的游客多达200万人次
他们和我一样
目的只有一个：观光。
而光，也在观我们
——我尽量站在高处
让光看到我，我尽量敞开心扉
让光芒化作蜂群涌入

13
今年，我有过两次羞愧的时刻
一次在桐庐富春江
一次在莒县浮来山
好一个严子陵，好一个刘勰
我写诗多年
自以为懂了风骨二字
是你们
又一次在山水之间，对我棒喝
不是我虚心，是我心虚啊！

14
坐在沙滩上
想起另一个死于巴黎的人，康帕内拉
他在狱中写下了《太阳城》
有时候，空想
同样是一种旅行
想这些沙子
想这些浪花
想这些光线
我不断地将自己想进去，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个人，不是主义
只是，一个人
……想接近，海天一色中的一……

15
黄海、渤海、东海、南海，四海皆可为家
好好活着，日啖浪花三万朵，美哉！
娶妻，就叫彼岸
生子，名为后浪
我的一生，理应如此度过
——其小，无内
——其大，无垠。
被命运追到无路可走，被生活逼到无路可退的时候
我会选择：道……
让它们无迹可寻，无孔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