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磊
在村东地头,有一个水汪。三百米见方圆,长年有水。
水并不深,不及两米。在春风吹尽它上面的残冰之后,就能一眼望到水底。
夏季,暴雨冲刷、它浑浊不堪;秋季,苇叶漂浮、它半遮半掩;冬季,冷冷的冰层把它紧紧覆盖。唯有在春天,它是最干净最清澈的。站在岸边,可以看见水里面的小鱼自由自在地游动,石头旁边的小虾探探觅觅地爬。可以看见细长的微生物慵懒地蠕动,水底的莲根上已经长出嫩红的牙茎。
春风吹过,水面便荡起了层层涟漪,一圈接一圈地扩散,就像小孩子的欢笑。这个时候,来水汪的小孩子最多。
小孩子在水里捉小鱼和小虾,回去把它们养在透明的罐头瓶子里。但每人也就捉三五条,不许捉多。因为等到夏季以后,这些小鱼小虾就会长大。把藤条编制的篮子沉在水里半天,提起,篮子里的水哗哗控下,篮底就会多出一些活蹦乱跳的长大了的鱼虾。说是已经长大,其实鱼也就有一根手指长,虾有半片花生米大。把鱼带回家,用些糙面裹了,放进菜油里一炸,那就成了小孩子口里的美味。还有那些半片花生米大的虾,在菜油里一炸,立时遍体通红。还未出锅,小孩子口里的馋涎就已流出三尺。
有一个春天,我嘴馋得实在忍不住了,就不顾春季的水凉,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在水汪里捞了有半盘的小虾,兴冲冲地拿回家交给我娘。我娘把它们炸红了以后,没有让我吃,直接就端给了邻居生病的大丫。大丫生病在床,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可半盘红虾却让她食欲大开,就着红虾一连吃了几张煎饼。看大丫吃得香甜,我娘就让我再去水汪里捞小虾。
大丫病好之后跑到水汪旁边,看着随风荡漾的水面,看着干干净净的水底,留着眼泪说:“都怪我啊,里面没有小鱼小虾了。”
大丫没有说对,春季忽然下了几场难得的细雨,水汪里的水满满地。我和小伙伴们在岸边看细雨打在水面上,就像听小学校里的女老师在弹幽幽的琵琶。大柱忽然出手,拿藤筐猛地往水里一捞,他的藤筐里竟然捞起一条一扎长的鲢鱼!“以前从没有在水汪里看到过鲢鱼”,我问:“这条鲢鱼是从哪里来的?”大丫在旁边笑着说:“它是从天上飞过来的,它也喜欢这个清水汪!”大柱没有把这条天上飞来的鲢鱼带回家,而是把藤筐慢慢沉入水里,让它复游水底。我们都看得嘻嘻哈哈,像水底快乐的小鱼虾。
后来大柱在水汪旁边种了几株桃树,桃树在春光里渐次开花。桃花映在水面上,红艳艳的,大丫的脸庞也越长越像桃花。大珠说:“可惜没有好树种,这只是几株苦桃树。以后我一定找一些好树种把它们种在这里。”
更可惜的是,后来这片水汪边上垃圾竟然多了起来。里面的小鱼小虾也就没有了踪影,苦桃树也被砍掉烂在了水底。现在我回老家看时,这里早已经填平,另做它用。我不由扼腕叹息。
可是大丫和大柱还在笑语喧喧,一刹那我神魂颠倒,儿时那汪春水又在我心底荡漾涟漪,我仿佛又看见了自由自在的小鱼虾和红艳艳的苦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