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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慢
  

林丛

  日照的夏天很慢。华灯初上时刻,内陆城市的人们就开始在路灯下的大排挡聚集,伴着城市的喧嚣,撸几支烤串、喝两杯扎啤。但是在日照,人们此时大多还在海滩上流连。他们或戏水、或玩沙,一直到海上明月升起,才依依不舍地与大海作别。此时,海边的大排挡开始热闹起来,刚下船的海鲜、刚出厂的鲜啤,伴着凉风习习、引人们进入仲夏夜之梦……
  日照的秋天,也总是慢条斯理。
  看看碧海路两旁绵延数公里长的栾树吧,那正是日照秋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总是在秋天,所有的花都开败了,栾树的花才一串串在枝头绽放。她们开花总是那么晚那么慢,慢得让人忘记了接下来就是万籁萧瑟的冬天。
  日照的冬天常常姗姗来迟。但该来的,总是会来。
  曾经读过一篇文章,一位女子年轻时在日照遇到一个男孩,随着时光的推移,两个人越走越近。有一次,因为工作不顺心,她让他陪自己到海边。
  冬天的海边风很大,还夹着冰沙。
  他跟她坐在海边,陪着她吮干了两瓶冻成冰碴的啤酒。他借着酒劲,对她表白:我爱你。而她却回答:对不起。
  因为这不是她期待的场景。她认为,表白应该有仪式感,应该罗曼蒂克。
  时过多年,她才慢慢明白过来:那次的拒绝,是永远的失去。从此,她再没有遇到过对自己那么好的男子。
  她说,日照太慢,慢得让人反应迟钝,连爱情降临了,自己都意识不到。
  这句话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在日照居住久了,人会受到大海的感染?这种感染深沉进入骨髓。
  海浪一天天一遍遍地冲上岸,冲刷着沙滩和礁石,不急不忙;海水每十二小时轮回一次潮汐,不知疲倦……
  年轻时不理解大海,总觉得这分明是幅单调重复的图画,哪里有什么深沉。
  直到后来自己做了母亲,奶水不足,都是他一天天、一遍遍地给孩子热奶,一片片地给孩子洗尿布。孩子长大后,是他一天天地送孩子去幼儿园、学校……但他从未抱怨。
  我是在很久之后才慢慢醒悟过来:这些琐碎的日常生活细节,不就是他对孩子的爱吗?
  父爱是深沉的,而所谓深沉,其实就是枯燥乏味、没有仪式感的默默坚守。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守。
  每当我的坚守出现压力,就会去与阳光、沙滩、海浪为伴,缓释自己。
  赤脚站在沙滩上,当海浪一遍遍冲上来、慢慢带走脚下的沙子时,我每次都能深切感受到海边礁石千百年来的坚守和曾经受过的洗礼,领悟到在大海每次漫不经心的冲击中蕴含着的恒久力量。
  我知道:我在或者不在,我领悟或者不领悟,大海一直都是这样,千百年来也不曾改变。
  而发生改变的,是这个世界。
  自从地球进入“人类世”,“淹了石河县、立了日照城”的故事便不断重演。
  传说,在不知多少个岁月轮回之前,这里的海边曾有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城:石河县。这里的人们以捕捞为生,丰衣足食。人们平等相待,与大海也和睦相处。
  后来,石河县换了新县长。这个见大世面的人,告诉大家不能满足于丰衣足食,要争取富贵有余。
  县长要带着大家发家致富,“靠海吃海”。大家谁也不甘落后,于是大海遭到了酷渔滥捕,连龙王竟然都被抓捕上岸。
  龙王决定报复。他对那个救了自己的少年说:当县衙前的石狮子眼睛变红时,你要和家人赶快逃命……
  最后,石河县被大海吞没,而那个少年则逃到现在的日照。
  据说,日照的名字就缘于龙王对少年的叮嘱。龙王告诉少年:要一直逃、一直逃,直到日头高照就安全了。
  据说,日照原居民的祖先,就是那个好心少年。
  石河县消失的那一刻,大海肯定是巨浪滔天。而人们看到的那些惊涛骇浪,对大海而言,也许只是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喷嚏。“喷嚏”过后,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但对于幸存者而言,自己的故土已永远失去。
  肆虐的海水淹没了石河县之后,愤怒的黑龙还不收手,继续荼毒无辜生灵。天上的神仙看不下去了,于是从海上移来一座山,将黑龙镇压。
  不料黑龙力大无穷,背着山,还到处流窜犯案。神仙只得又在山上种植了一片银杏树,才将黑龙彻底慑定。
  山是从海上浮过来的,所以叫“浮来山”;树林把黑龙给定住了,所以叫“定林”。“定林”里后来建了一座寺院,人称“定林寺”;那个“浮”来了一座山(丘)的神仙,就被敬称为“浮丘公”。
  千百年来,这些故事世代流传。于是,我们知道了身边曾经发生过沧海桑田。
  石河县的传说,告诉人们要跟自然和谐相处,不能“竭泽而渔”;浮来山的传说,则劝告人们要和谐相处。
  这些传说是先人对子孙后辈的关爱,希望后人不要重蹈血海尸山、亡国倾城的覆辙。
  九死一生的先人,通过神话传说,将自己曾经的生关死劫告诉子孙后代,让后人知道什么样的事情可以做、什么样的事情不可以做。
  于是,后人就有了规矩。规矩被一代代地坚守,就慢慢地成了传统。
  一个人坚守的规矩,就是个人修养;一座城市坚守的传统,就是城市文化。
  定林寺的开山祖僧竺法汰认为“虚豁之中,能生万有”。定林寺从他开始,从虚豁之中,坚守下来、慢慢成为“千年古刹第一寺”。
  竺法汰是东晋时期般若学派六家七宗中“本无异宗”的开山祖师,生卒时间为公元320—387年,据此推断定林寺已有1600年以上的历史。
  无法想象,千百年来,定林寺代代僧人的坚守曾经遇到过怎么样的压力?
  据朱文民先生考证,“定林”二字中的“定”是佛家说的“禅定”,而“林”字和“居士林”中的“林”字一样,是“众多修习者聚居之所”的意思。
  或许,这些僧人正是通过修习禅定,来不负岁月的坚守吧。
  最早在这里修习禅定的出家人,就是定林寺的另一位开山始祖僧远。
  这显然和传说中定林寺名字由来的说法不同。
  面对不同的说法,年轻时总爱辩个孰对孰错,长大了才慢慢明白,很多不同的观点只是因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就像竺法汰和僧远相差近百年,但都被认为是定林寺的开山祖师。
  坚守不是固执。一个人越有修养,越能理性接纳不同意见的存在;一个城市越有文化,越能坦然面对外来理念的冲击。
  这种大度的背后其实是自信。“狂风骤雨可以掀翻小池塘、但不能掀翻大海”,说的也可以是个人修养和城市文化。
  每次漫步海边,我都会这样漫无边际地放飞自己的思绪,身心的压力也随之慢慢地释放。
  每当看到外地游客在海滩上兴高采烈地拾贝,总会想起牛顿的一句话:“我只是一个在海边拾取贝壳和鹅卵石的小孩子。真理浩瀚如海洋,远非我们所能全部看到。”
  牛顿在后半生从学术研究转到神学,催生了一个说法“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神学(宗教)”。
  其实,“宗教”和“学派”是近义词,有“教”就有“学”、有“宗”才有“派”。只是,“宗教”和“学派”两个概念分属信仰和学术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干”的领域。
  定林寺里曾有一个法号叫慧地的佛教人士,却以学术研究而著称,他完成了一本堪称伟大的作品———《文心雕龙》。因为这部书,让大家慢慢忘记了他的法号,而只知道他的俗名“刘勰”。
  一个从学术到宗教、一个从宗教到学术,当他们完成这样的跨界时,头脑里的反差肯定非常巨大。
  碰撞才有火花。两种思潮的反差越大,对撞起来就会越激烈,成就的高度也就会越伟大,牛顿是这样,刘勰也是这样。
  刘勰在《文心雕龙》里有一句话:“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
  操千曲、观千剑,都意味着旧有认知一次次地接受新知的碰撞、充实,而后,才能成就“晓声”“识器”的巨子大家。这个过程就是学习。
  伟人有一句话“活到老、学到老”。孔圣也非常重视学习。他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按照这个说法,圣人应该有很多老师。可是,有名有姓有记载的,屈指可数。
  日照有一个,就是项橐,故事“两小儿辩日”中的其中一个。
  当时的项橐只有7岁。据说孔夫子被难住以后,开始并不甘心,就出了几个问题想为难项橐,但都没有难住项橐,只得拜他为师。
  这就是《三字经》里说的“昔仲尼,师项橐,古圣贤,尚勤学”。
  这段典故记载是发生在孔子东游时。而这次东游,是孔子专门而来的。此前,孔子曾夜观天象,发现“东南上空有一巨星生辉,星光直射莒地”,据此推断“国家之栋梁,天下第一才人”将在莒地降生,于是带领弟子东游,寻访此人。
  孔子一行一路行走、进入莒国境内后,来到一个层峦叠嶂、山明水秀的地方。人杰地灵之所必生非凡人物,孔子果然在此访到了项橐。
  项橐是日照岚山碑廓镇袁家庄人,现在的圣公山就是因他而得名。传说项橐不仅冰雪聪明,而且刀枪不入,只有家乡的一种茅草能伤到他。
  这当然都是传说。但一个坚不可摧的人,家乡的一草一木却能轻而易举把他伤到,这不是传说;日照的人杰地灵,更不是传说。
  日照最有名的人物,当然还是“众神之神”的姜子牙。神话中的姜子牙在历史上确有真人原型,生活的年代比项橐要早600年。晋代张华在《博物志》中说:“海曲城有东吕乡东吕里,太公望所出也。”
  太公望就是姜太公。
  据考证,东吕乡东吕里的位置位于现在的日照市秦楼街道一带,附近海岸有一座太公岛,是传说中姜太公钓鱼的地方。太公岛平时半隐于海下,只有岛顶和逃生塔露于海面。退潮时,整座岛就浮现出来,可以到岛上拾贝、海钓。
  民间传说姜子牙是酉年酉月酉日酉时生人,父母给他起名叫“酉”。直到今天,我国的春节习俗里,全国各地都还有“二十九、贴倒酉”的规矩,意寓“姜子牙在此、诸神退去”,以此来震慑妖魔邪祟。
  “眉山生三苏,草木尽皆枯”,苏氏父子三人的出世,用完了眉山全部的天地精华。但是姜子牙、项橐的出世,却没有用尽日照的灵气。他们之后,仍然大家辈出。
  距离项橐家乡不远的涛雒镇,八十多年前出生的大物理学家丁肇中,就是其中之一。
  是日照得到了天地的私宠,灵气用之不竭?还是从水淹石河县之后,日照便懂得了量入为出———不用尽积蓄,也不透支未来。
  当身心的压力积累太多,日照的这些人文典故就像一股新鲜的血液补充进来,让我获得营养和力量,重新满血复活。
  就这样,该坚守的,继续坚守。不该坚守的,就此放弃。
  那一年,当全家迁往省城时,我毫不犹豫地一个人留了下来。当时,日照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斗转星移,而今的日照已建市三十年,并入围全国最受游客青睐的十个海滨城市。
  日照的名气大了,但我常去的那片海滩没有变,依然是国内唯一没被污染的黄金海岸———这就是一座城市的坚守。
  这坚守就是文化,这文化让日照跳出时间的压力,人杰地灵,天长地久。
  我想,我会坚守着这片海,度完所有春夏秋冬。我还想,请时间慢点走,让我把整个日照细细品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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