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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一城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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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艳凤
  日常生活是按部就班的流水线,在轰鸣中重复着喧闹。逃离,是免不了的向往。躲避,在人群中沉默,在山林里释放,在海边等太阳升起,寻一个最先被阳光照到的地方,听露珠讲一段人与山水草木之间的故事。背包里的行囊不必多,沿着海岸线奔跑,一扬手就可以将其舍弃。
  蓝天、碧海、金沙滩。戏水,奔跑,追逐,嘻哈。人声扬起落下,风浪声涌起又退却,交叠的声音,搅起更浓重的海腥味儿。各种不甘寂寞的海底生物随浪花而来,又潜进沙滩的深处。或者,人们脚上扬起沙粒,会正好打在寄居蟹的头上,害它缩进藏身的螺丝壳。堆城堡的孩子被晒得通红的脸上,沾满了沙子,汗水顺着满是笑容的脸颊和鬓角流淌,像极了五莲山上涌出的涓涓溪流。当浪花打破城堡时,战争就开始了,匍匐的孩童在残破的城墙后面隐蔽,飞奔的铁骑从另一个方向奔来。姜太公的帷幄尚在,运筹着西征的金戈铁马,金沙滩便做了这诸侯混战的幕布:渭水奇遇,九合诸侯,改朝换代,天下归心。而潮水终将退去,城堡必然在废墟上重建,唯一句“鹰扬多少事,只供一徘徊”做了观者口中的吟啧。
  正午的阳光太强,只有躲在遮阳伞下的生灵才能免受炙烤。偶尔会看到伞下伸出搭成房脊样儿的双手,遮盖着凝视太阳的眼睛,当眼底的清泉印出太阳最中心的白点时,海底的咸味便凝结成了固体的盐。味觉被火焰烧着了,泥土的芬芳沾染了灼烧的木柴,幻化成白色或者黑色的陶器。装了粮食,酿成了酒,将发酵时的气泡刻画在器皿上,文字产生了,龙山文化、东夷文化、莒文化产生了,区域特色在日光的照耀下产生了。此刻,枕着涛声午休的人们,正躲在伞下做着曾经的梦,闭合的眼睑下有黑陶的黑,有白陶的白,黑包裹着白,过去和当下重叠成酣畅的佳酿,顺着辽阔的海面,飘到太阳照射的地方。
  一顶橘红色的遮阳伞格外醒目。伞下一位约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很认真地掩埋着自己的父亲。先用小手捧起沙子放在父亲肩膀处,拍打结实,又捧起放到胸膛处,然后是肚子处,依次到其他身体部位。捧起、拍打,她重复着这样的动作,脸上和手上的皮肤在阳光下变得透明起来。她穿着红白条纹上衣,和海军蓝的过膝短裙,松散的马尾在风中飘,两鬓细碎凌乱的发丝一同飘,又加上那跪在沙地上的姿势,变成色泽嘹亮的灵动油画。正在接受掩埋的她的父亲,此刻正鼾声四起。或者,她捧起的沙子中会有海底生物的残壳,会有作为文物的瓦砾,会有尚未发芽的种子?都无法考证,如同其酣睡父亲上扬嘴角里的梦境一样,神秘难测。
  黄昏时,小浪花会温柔地抚过人们的脚踝,轻轻地碎;大浪花会猛烈地拍打着人们的膝盖,重重地碎。然尔,当浪花回流的时候,又会在脚跟处旋出个漩涡,由浅入深,将人们牢牢抽进最深的涡底。后倾的身体不会倒下,只和活泼的漩涡开了个僵持的玩笑。两片流云,大朵的,在空中交接着,状如接吻。东方,海天交界处是一色的碧蓝,几只海鸟从那里飞过。天、海、鸟、云,浪花、海水、沙滩、游人,都沐浴在西落的橘红色阳光下。黑暗正在到来,一切正在发生,渺小的众生正在接受着伟大的拥抱。
  渔船归来了,帆船锦标赛闭幕了,登山运动结束了,所有的征战厮杀都停滞了。光膀背的汉子,长发及腰的女人,甚至是嘴角挂着口水的孩子,一股脑蜂拥到随处可见的大排档前,用啤酒、篝火、海鲜、烤肉填补肠胃的亏空。小摊前的麦克风里的歌总是豪放,男女老少不管是谁都可以随着节奏把身躯拧成各种形状。沾着海水的秀发飘进了哪张嘴巴,脚后跟上的泥巴溅在了哪个人的脸上,灰黑的小手一把抱住了谁的大腿,都不必理会。被晚风吹得四散的炭火、嘴角溢出的咀嚼声,正把海边的夜色当作调料,灰尘、泥沙、汗水以及种分泌物、各种声音,都混沌起来,升腾,释放,长久堆积在心底的尘垢在碰撞的啤酒杯里发酵成一种升腾的力量。
  深夜里的海岸是婴儿的摇篮,褪去光照的海水如同赤裸的孩子,正用轻柔的鼻息声呓语着月亮的梦。海水裹着太阳的余温,低沉着、浅唱着、沉默着,赶走人类,只留下水域最深处生灵的秘密。此刻人们都睡了,鼾声和着海水声。平原、山丘、水域、湿地、海洋都沉默了,这位于黄海之滨的整个半岛都在编织着蓝色梦。沉潜的还在沉潜,流动的还在流动,出生的还在出生。在暗流里寻找着,探寻着:相似的灵魂跨越千年相遇了,亘古的器皿在传承中延续着,在战乱与和平更迭的年代中思索着历史……这是一场孕育,如同刚采下的那挂满晨露的绿茶,必经炒制才能泡出独特的芬芳。
  黑夜、白天。历史、现实。过往、当下。
  第一缕阳光最先照到的地方,紫烟升腾,白云出岫,人称“日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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