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玺
　　七月下旬，鲁老师召集我们高年级7个同学谈话：由于我们7人在“合理负担”工作中表现优秀，县抗日民主政府（在沟洼村）已批准，保送我们到滨海中学学习，并说下一个星期天到县政府报到。鲁老师嘱咐：“不要增加家庭负担，带几件随身的衣裤，一双鞋袜，一条旧床单就行了。这叫轻装前进！”又嘱咐，“不要对外乱说，注意保密！”
　　我听到这个消息，异常高兴。可是我回家刚刚透露了一点情况，就遭到母亲反对。她说：“这样兵荒马乱的年头，哪里也不能去！”我反复讲了去的理由，并表示非去不可。母亲为了软化我，把几位我很尊敬的亲戚、邻居请到家，一位是二舅祁茂桂，也是父亲的好友；另一位是二姨，母亲的表姐；第三位陈彩孩表姐，我家房东的女儿，我家吃的地瓜叶都是她做饭烧火时有意留出来的。母亲在他们面前，除了强调“兵荒马乱”之外，又补充说我父亲去苏北一年多了，没有消息，爷爷、奶奶年纪老了，生活困难，无人照顾，我们无“良民证”，也无法商量。说我下一星期天就走，她做不了主。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各位亲戚都很同情，相继劝我不要去。起初，我的心里也很难过。可是，光难过不解决问题，没有“决心”二字，什么事也办不成。想到这里，我觉得鲁老师平时所讲的一些新理论还是有用的。我就说：“我上滨海中学是好事，这是我自己的事，应由自己决定。不用和爷爷、奶奶商量。现在的世道讲究‘男女平等’‘父子平权’。”当时我也想说“谁也管不着谁”这样的话，但没敢说出口。可是，仅仅上面说出的这几句已发生了“作用”。二舅等人听后似乎有些不理解，有些不以为然，似点头，又似摇头。对我本来都很亲热的态度似乎猛然搀进了一瓢凉水。他们连连“嗯！嗯！”了几声，说：“再好好商量商量吧！”就相继离去。这天夜里，母亲大约不曾合眼，我也未能入睡，各有心事。
　　第二天上午，我刚要提着篮子上海滩挖老乌眼，见爷爷从外面匆匆赶来。一进门，就很严肃地对我说：“你小叔（下子的亲戚，爷爷的邻居）昨天晚上回涛雒，把你要出去当兵的情况都说了。你奶奶哭了一夜，老病又犯了。她说要活着见你一面。你愿意跟我走，你是好孙子，咱们现在就一起走。你如果不想与奶奶见面，我今天带来了一条绳子，就是捆也要把你捆回去。”爷爷说完，从身后解下一捆麻绳，扔在地上，然后对我说：“你说吧！”我一再解释说：“不是当兵，是上学！”他连摇头、带摆手说：“你不用解释了，我见的可多了。‘联军’招兵，说是‘上学’；‘南军’招兵，也说‘上学’；五十七军招兵，也说‘上学’；八路军招兵，也说‘上学’。明明是招兵，都说是‘上学’。这不是骗人吗？当兵要壮丁，得够18岁。你还是个小孩子，才14岁。人还没有枪高，给你杆枪你也扛不动。你能当什么兵呀！”我再怎么解释，爷爷也不听。实在没有办法，我只有跟爷爷回到涛雒。
　　奶奶确实病了，不过不太重。是犯了心痛病。那时缺医少药，心痛病到底是个什么病，人人说不清。奶奶生过胃痈，下过火针。可能比一般胃口痛更重一些。起初卧床，见到我后，也就起床了。我到涛雒后，不出门，天天在家把我上学的事都详细地讲给她听。她也喜欢听。在我讲到要上滨海中学时，发现她在流眼泪。我本来想到星期六回栈（原为冫口，读zhàn）子，星期日随鲁老师到沟洼县政府报到，可是似眼下这种情况，我只能在家中多住几天，陪陪奶奶。一直到星期六的上午，奶奶并未提我回栈子之事。我已如热锅上的蚂蚁，实在着急，决定主动向奶奶要求，赶回栈子。可是，我又怕奶奶伤心，想等到下午四点钟再说。因为只要她老人家答应，我有一小时就可以赶回，第二天早上仍可如约到校，集体到县政府报到。我正在计划此事时，爷爷从外面回来，告诉我，他已托人向栈子小学代我请假一个星期，学校也已同意。并告诉我，如愿回栈子，下一个星期天送我回去。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心想：“全完了！”两眼顿时泪如雨下。
　　好容易熬到下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要求奶奶同意我回栈子，奶奶点头了，只嘱咐我要安心念书。爷爷未再阻拦，还准备了两个小口袋，一袋装着5斤绿豆，一袋装着5斤草种子，让我背回去好吃。我出了涛雒北门，直往南奔，大约不到一个小时就进了小东庄。我一进家门，就问母亲：“学校有没有人来找我？”母亲回答说：“没有！”我把两个小口袋交给母亲，转身直奔栈子小学，遇到同学郭建新，问他：“怎么还在家，没有去县政府报到？”他很难过地说了突然发生的整个情况：在我回涛雒的第三天，靠近抗日民主县政府驻地（沟洼）不太远的东北军五十七军中的顽固派趁黑夜，对驻沟洼村的县抗日民主政府发起武装进攻，打死打伤了许多干部，抓走了许多同志。他特别讲了教我们唱歌的小杨也牺牲了。所幸刘县长和县委牟佑民书记等主要干部都到碑廓开会去了，免遭不幸。现在的情况是：“沟洼一带仍由顽军控制。我们的县政府已南撤到碑廓一带办公。驻涛雒的日伪军也在蠢蠢欲动，便衣特务时有出没。因之栈子等地的革命同志已加强防范，有的向南转移，有的隐蔽活动。栈子小学的低年级还有人在上课，高年级学生则个人活动。我们上滨海中学之事就暂时停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