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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腔热血说珍重
  

蔺洪生
  岁月走来,命运的潮汐一直汹涌,一直引人沉思,并且拜读。《牟宜之诗》作为人民出版社重点推出的一部诗集,收录了作者从《少年行》到《论作诗》46年间的178首诗,读而悟之,倍觉苍郁,征程逶迤而深入,蕴含革命者的无悔与向往,蕴有把自身命运同民族前途联在一起的砥砺走向。曾任毛泽东秘书的李锐称赞,《牟宜之诗》“是一座鲜为人知的富矿,其艺术性、民主性、正义性品位极高。”学者徐友渔评价,诗中的“锥心之痛,泣血之言,感人至深,永世长传。”作家胡发云认为:“马上豪杰马下囚,百年风雨百年诗,牟老用刀与笔刻画了一幅世纪英雄史卷。”电影摄影家钱江称其“深深地为扑面而来震撼心扉的诗魂所打动,心潮也如黄海奔涌不息……这部诗集为20世纪的中国古典诗增添了崭新的光彩,人格诗格令人敬仰。”
  
大道如天任我行
  “少年颇负倜傥名,略触谈锋举座惊。足涉八荒志在远,胸填五岳意难平。王侯将相了无意,农工学商各有情。踏平坎坷成坦途,大道如天任我行。”这首《少年行》,是牟宜之写于1929年的立志之作,也是他心系苍生的精神写照。在这之前,他就走出故乡,走出黄海岸边的日照,从奎山脚下走进济南正谊中学,进而参加学生爱国运动,并把家国情怀凝聚于诗,凝于兼济天下的一片丹心,凝成“无人曾欣赏,有意自孤芳”等砺志之作。
  1931年,日军炸我南满铁路,点燃法西斯国家在世界上的第一把侵略战火,牟宜之奋起挥笔,挥就《惊闻“九一八”》:“雁影横秋豆荚黄,辽东消息断人肠。廷犹舞鹤卫允灭,羊不补牢宋必亡。将伯狂呼徒缪策,隐忧无计掩萧墙。神州哪许陆沉了,投笔从戎事国殇。”次年,参加日照暴动,继而东渡留学,仍然爱国心切:“东瀛居处亦清寥,水竹萦回远市嚣。纯真少女勤照料,落难英雄暂逍遥。柔情莫把雠仇忘,清酒且将块垒浇。木屐宽衣谁识我,雨中缓过樱花桥。”(《客居东京》)并与恋人“决然舍之去,分别在他乡。”(《赠枝子小姐》)回国主办《山东日报》,抗战爆发后积极组织抗日武装,成为中共特别党员并任乐陵县长,倾尽财粮支援冀鲁边军政委员会和八路军东进抗日挺进纵队,将县武装改编为八路军泰山支队,使乐陵成为抗日民主根据地,赢得周恩来高度赞扬:“倘若在抗战伊始,中国有几十个牟宜之这样举一县之人、财、物力投身革命的县长,就会极大地促进抗战事业的发展,使抗战全局有所改观。”1939年春,牟宜之奔赴延安,与毛泽东长谈后欣然赋诗:“金风送爽岁云秋,万里征程此淹留。惠我高谊何所报,归来奉上敌寇头。”归途经太行山,将数万大洋倾情相送,解决刘邓大军冬衣困难,在行军中写到:“月明却照汉秦关,回首微茫九点烟。事业尽抛封豕尾,河山犹待伏龙肩。行间骑坐戎衣窄,酒畔谈兵战血鲜。鹤唳风声惊日夜,扬鞭策马驰幽燕。”(《由延安到冀鲁边》)此后,曾在重庆进行统战工作,继而返回山东策动伪军起义,任沂蒙区行署专员时建起袁家口子大堤;曾任一一五师(山东军区)参议室主任、山东军区敌工部副部长,参与策动莫正民等部6000余人反正,受到中共中央山东分局、山东军区通令嘉奖;曾在日寇“铁壁合围”时,率众周旋于山岭沟壑,在战斗间隙,在烟盒、火柴盒上写下《反扫荡》二首:“战罢黄昏暂宿营,饥肠辘辘起雷声。秋深戎服寒似铁,日久馊粮硬如冰。荒芜田园灾后业,萧条门户劫余生。村翁殷切陈情报,稚子欢腾看胖兵。”“鏖战终天日黄昏,宿营收队入荒村。几家房屋罹兵燹,到处墙垣留弹痕。誓拼顽躯歼敌寇,欲凭赤手正乾坤。今番又是何人死?愧我归来暂且存。”铁马金戈,轰轰烈烈,信念倔强而峥嵘。
  时光蜿蜒,一直响着挺进的号角。在炮火连天的解放战争中,牟宜之调往辽东军区,作为司令部秘书长参与“三下江南、四保临江”及围困长春战役,其策动的国民党军184师起义,被朱总司令赞为“揭和平之义旗,张滇军之荣誉”,被称“辽沈战役最大转折点”。回顾硝烟里的黎明与捷报,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少年颇负倜傥名,学书已成再学剑。学书学剑为报国,哪堪神州遭踏践。誓扫东夷不顾身,欲凭坚躯清赤县。投笔从戎事国殇,身经大小百余战。常运奇谋催顽敌,冲锋在前奔而殿。牺牲奋斗为工农,赤胆忠心悬霄汉。”1985年6月30日,萧华、黎玉、莫文骅、霍士廉、林月琴在《人民日报》发表《有功岂必书之碑》,颂扬和缅怀牟宜之:“他那在战争年代出生入死的形象,犹历历在目,宛如昨天。”“他的光辉事迹,在革命的里程碑上终会留下鲜明的记载。”
  
雨骤风疾若等闲
  硝烟散处,旗帜迎风,社会主义建设高潮迭起。新中国成立之初,牟宜之担任济南市建设局局长,后调北京市、国家林业部,曾任城市建设部公用局局长,曾支持梁思成新北京方案,揭发政治骗子李万铭,提出统购包销政策不利于农村经济发展,建议有计划地控制人口,主张正当的文艺批评,反对苏联在东欧长期驻军等,对事业不遗余力,对党忠心耿耿:“九秋枫叶经霜艳,腊月松枝带雪寒。心怀高洁谁与信,雨骤风疾若等闲。”(《任凭风雨》)“光芒不朽千秋作,忠厚长存一片心。感怀直到吞声哭,心地常留一瓣香。”(《纪念杜少陵》)
  1951年,牟宜之次子牟敦康在抗美援朝中英勇牺牲。1957年,其被打成“右派”,又开除党籍,发配北大荒劳改。当时有人落井下石:“就凭牟宜之在国民党内的复杂关系,他也是个右派。”他几经申辩于事无补,索性不再申辩;有人劝其认罪,他说何罪之有?他在看不见尽头的昏暗中拒绝沉沦,历经磨难也不舍弃一身傲骨,不搁置耿介的诗笔:“当年无路请长缨,空负胸怀百万兵。十载坎坷十载愠,旧时风物旧时情。芝兰带露清香郁,松柏经霜老气横。忆昔抚今无限慨,荣枯过眼一身轻。”(《荣枯过眼》)“阅尽炎凉挺此身,几年边塞作离人。樽前浊酒千杯少,梦里梅花万朵春。不信鬼神不信命,一生傲岸一生贫。向隅背人窃自笑,狷狂本性未知辛。”(《阅尽炎凉》)其子牟华东回忆,父亲总在劳动之余踱步吟咏,吟出诗作不能发表,就敝帚自珍地夹入书本,放进一个皮包。这个皮包从战争年代就伴随牟宜之,直到生命尽头,生命与诗融入湍急的历史。
  《牟宜之诗》多是逆境之作,多如司马迁“发愤之所为也”,如屈原被放逐而有《离骚》。尤其1966至1975年,其在僻域边陲,常被抄家游街,出入牛棚大狱,却能苦中作乐,作诗128首,如其《冬日》:“索居白日且晦暝,瀚海阑杆百丈冰。窗外时闻山魈语,林间常有木魅行。静观绝域幽奇趣,厌作离歌哀怨声。步上平沙一极目,天荒地老亦多情。”再如“良辰乐事难兼有,白发青衫益放歌”“清风朗月何须买,多子能诗岂谓贫”“黄昏落日犹不倦,独倚柴门看晚霞”“长啸放歌豪情在,旋身起舞亦从容”等,看似信手拈来,实则直抒胸臆,以赤子之心写出非一般人所能企及的境界,写出超越乱云的高度。
  诗言志。诗在表达血性时,也有忧患意识跃然纸上。“一生忧国复忧民、白发斑斑老谏臣。夙慕忠贞常自励,只缘同病更相亲。”读《闻彭大将军被辱有感》,倍觉慷慨激越。“安邦济世思有道,祸国殃民罪无穷。冷眼旁观桀纣事,宴客高楼瞬时倾。”再读《故友重逢》,更感沉雄苍劲。“催眉折腰非所能,秉性由来本傲岸。恩疏媒劳志多乖,东风不与周郎便……”这首《赠黄万里》,则以豁达从容和悲悯之情引人领悟,领悟独立精神和“总要用笔墨将自己的思考留在人间”的国士气概。牟宜之的悲剧,就在于不放弃志士品质,在于自始至终无惧无畏,始终坚持“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种品质体现在1970年的《重阳》之四:“五谷丰登人犹饿,九月衣寒布未酬。形势依然称大好,回天乏力泪长流。”也写于1972年的《咏史·林彪出逃事》三首:“寒林落叶岁云秋,一世英雄寂寞收。萧墙祸端何曾料,宫闱秘事谁与谋。权贵厮杀如豺虎,百姓躬耕似马牛。千古废立循环事,江河无语任东流。”“董狐如椽巨笔狂,修志从容论断长。忠良奸佞详评判,真实谬误细思量。石烧三日见璞玉,材辩七年识栋梁。安得青史着一墨,也是华胄好儿郎。”“周公王莽事可参,自古由来信史难。世上美名尔享尽,人间坏事君做完。水落石出终有日,云开雾散见真颜。天道无邪不容欺,评说还须待后年。”诗中有叹惋,也有追问与审视,有那个时代勇敢而超越的声音,有鲜明的情操与道义。诗人的意义,正是在于以一支笔与劫难抗衡,在于傲岸独立、坚守尊严。
  
江河无语任东流
  精神不死,乡愁挥之不去,牟宜之曾写《思乡》之一:“家乡岁久未曾回,四十余年一瞬间。去日儿童皆长大,旧时亲友半凋残。濯缨河畔临清水,把锄田间看碧山。邻村锣鼓观社戏,携友歌吟傍月还。”1975年4月,其虽获准回乡,种种原因却没如愿,却客居济南遽然长逝,留下绝笔《论作诗》,留下一首“精神自传”,也是他的初心表露:“生事不足论,逝者皆如斯。晚年惟好静,诗兴更淋漓。光明正大事,心底无偏私。其平有如砥,其直有如矢。”“被驱离京华,又到昂昂溪。飞驰复飞驰,神志总不迷。掷笔一长叹,泪为荒唐滴。明日再谈诗,不觉又扬眉。”他还强调:“诗是我家事,相与结深谊。作诗已成癖,搔痒不自持”“兴至随意写,不知其所之”“可为知者道,遑顾俗人嗤”,还使五古七言在其笔下鲜明、活跃,与时代相通,与生活相融,被誉为“有韵之《史记》”。
  终于,春雷响起,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惊涛拍岸。1979年,牟宜之平反昭雪,这位“身经大小百余战”的革命者得以魂兮归来,这位“几度诗狂遇上天”的近代诗人终能含笑九泉。然其与诗相伴一生,大量作品却在辗转中遗失。子女为免伤心,亦不翻动父亲遗诗,直到2008年父亲百岁,出于纪念打印诗稿,顿时引起亲友喜爱,引得学者为之注解,人民出版社列入选题,终有《牟宜之诗》光彩夺目,为诗坛增添了反思,增添了不沉湎于孤愤的傲岸之气。正像李锐所说,牟宜之“因思考而受难,因受难而再思考”“是保持自由思想、独立精神的大知识分子。”《中华读书报》亦称:“牟宜之的诗既富于时代感,让我们想起共同经历过的岁月,同时又具有古诗的神韵,某些诗的风格甚至让人恍有杜甫再世的感觉。这是极为少见的,所以说硕果仅存。” 
  之所以能硕果仅存,之所以区别于“东风浩荡红旗飘”“万马奔腾永向前”之类打油诗,皆因牟宜之诗形式古体,语言古朴,诗风古雅,抒情古意盎然,言志善用典故,如“从来忧道不忧贫”典出《论语》,“未死岂知万事空”化用古诗,“莫道廉颇已老矣”出自掌故,《纪念杜少陵》《端阳节悼屈原》《咏史》等无不以古论今,生气勃勃,大真大美扑面而来。当然,其诗以古典人格应对现实,以典故来励志、讽喻或褒扬,首首有用意,句句有活力,让人从“朝朝暮暮风风风”见其艺术张力,从“独倚柴门看晚霞”感受淡泊境界,从“百万雄兵一支笔”汲取豪迈力量,从“学诗已成再学剑”体会傲岸个性,体会与传统人文精神的内在联系和对历史的敬畏。诚如是,“这样一位既活在古典诗文中,又积极战斗在现实世界里的中国诗人,是极其少见的,极其珍贵的。”(郭小聪《〈牟宜之诗〉的启示》)“‘牟诗’所选秉持的儒家‘士文化’传统,是‘大传统’中最精华的部分,也是今天经济高速发展的中国最急需找回的优秀精神遗产。”(刘方炜《发现牟宜之》)
  “平生旷达不知愁,无私无欲亦何求?质本洁来还洁去,美玉无瑕青史留。”读牟宜之这首《感怀》,如读暮色里的峰峦,读得百感交集,读出诗书世家所陶冶的文人气质与文化修养。是传统文化精髓铸就诗人灵魂,变成他自己的声音,又有五四新文化的滋养,使诗作无愧于现代,不乏人性、理想和正气。其晚年的《赏花》,以及“升仙不慕淮南子,体道犹思塞上翁”“最爱荒原赏野花,惹得春风赴天涯”等句,就是这类杰作,就显示出类似的命运中,精神气质却如此不同,却有审美的力量引人惊诧,引得赞誉纷至沓来:“此诗此史,不让老杜矣。”“《牟宜之诗》为今天中国的读者带来深沉悲壮之美。”“如果《牟宜之诗》能够在上世纪80年代出版,它将会让无数中国人噙着眼泪阅读和朗诵,并掀起巨大的时代波涛,改变中国人的精神结构。”
  可喜的是,《牟宜之诗》之后,又有《国士:牟宜之传》出版,有“牟宜之纪念馆”在牟家小庄开馆。诗人八子三女皆有所成,如今孙辈蔚然。诗意不再失落,家园彩霞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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