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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 布鞋伴我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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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峰
  多年以前,当歌手解晓东的一曲“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站得稳、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钻入我的耳朵、敲响我的耳鼓时,我的心被狠狠地震动了一下,继而随着这首《中国娃》的旋律心跳加快,至今一想起来,还久久不能平静。
  我的故乡在鲁北平原靠近黄河三角洲的地方,是山东省最后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民国初期(1929),曾有一位新来的县长下乡调研后写道:“东临渤海蝗为疠,南触河流水未平。满地霜花饶白碱,四围秋色尽红荆。勘灾不惮重重问,话到民生泪已倾。”诗中的渤海,就是现在的渤海湾,诗中的河流,当指村南六十里的黄河。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满地霜花饶白碱”还是我们村外最常见的风景。好在村后有一条名叫徒骇河的河,据说是因大禹治水而得名:“禹治此河,用工极众,此河工难,众惧不成,故人徒惊骇也,因而命名徒骇。”七十年代,村人修了长长的农渠,抽水灌溉,洗盐压碱,土质地力得到了改善,但农作物还是以种植地瓜为主。一年一季,乡亲们的生活依然清苦。
  少年不识愁滋味。记忆中最惬意的一段时光,是每年的夏天到徒骇河里洗澡。烈日炎炎、蝉噪风干的中午,放学后,先跑回家拿上一块地瓜面窝头,边吃边走,到村外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会合后,光着脚丫一路向河边奔去。为何光脚丫?一是为了方便,二是为了省鞋。常在河边走,湿了的鞋子穿在脚上,下午上课会很不舒服。再是,母亲白天在生产队里出满勤干满点,所有的针线活都是趁收工后做,一双鞋底起码要占去两个晚上。有月光还好,平时为了节省灯油,就是“盲纳”,就像在的电脑“盲打”一样,完全是凭着感觉飞针走线。制作鞋底的袼褙,也颇费资源,主要是把穿得不能再穿的旧衣服撕开展平,用蒿子种碾碎后掺水打成的糊状物一层层粘合,在门板或面板上一次性完成。里面用碎布拼接,最外一层尽量大一点。干了以后,揭下来挂在墙上备用。这样制作的袼褙,布平面软好穿针。袼褙的多少,还能反映出家庭的殷实和女主人的勤劳与否。至今,我还记得母亲在夏夜的枣树下,就着月光一边做针线,一边吟唱歌谣的情景:“八路军唻独立营,谁家参军谁光荣,光荣光荣真光荣!”
  母亲的女红活好,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不光会裁衣服,还会剪纸、刺绣。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跟着我姥姥给八路军纳鞋底、做军服。她至今记得有一年冬天上级运来了两大车鞋底,分给村里的每个妇女,一人十双,要求三天之内必须纳好,前方战场的战士们等着急行军用。“那可真是千层底啊,底子梆硬梆硬的,需要先用锥子穿透,再用针引麻线穿过。”我母亲跟着她的母亲夜以继日,愣是在炕头上坐了两天两夜,把活干完,随后又去帮她三大娘纳了两双。时间不长,还帮着做过军装,“粗布的,染成灰色,也是分到每家每户,袄上有口袋,帽子上钉扣子。”现在一看抗战剧,母亲还常指着画面说起当年。
  1979年秋天,我去南京求学。临行前,母亲给我赶制了四双布鞋。用的是黑条绒做鞋面,白斜纹布包的千层底,圆口绷着松紧带,是当时老家最体面的样式。考虑到离春节放假也就四个月,一个月一双足够了。并考虑到当时我不到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因此每双鞋母亲都大出来一丝丝,并在鞋底上做了记号。谁知到了学校,一双布鞋穿了没几天,就感觉到不对劲。原来,在盐碱地上可以大步流星的手工布鞋,受不了大城市泊油马路及水泥楼梯的软磨硬损,很快鞋底就伤痕累累。一场小雨过后,从教室到饭堂,只走了几十米路,袜子便湿漉漉的。有同学建议马上去买一双球鞋来穿,可当时手头太紧,正在犹豫之际,看到宿舍门口有一个补鞋的摊子。刚一靠近,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便从马扎上站了起来,“山东来的吧,我可以帮你把鞋底修好。”问需要多少钱?他说一双六毛。当时,我们学生吃桌饭,八个人一桌,每人每天一斤粮票五毛钱。早上一毛,中午两毛五,晚上一毛五。为了方便周日自由活动,这天的餐票发到大家手里,不吃可以退钱。问他怎么修?他说钉上一层胶皮,又耐磨又防水,如同穿上皮底鞋。当时,国家实行助学金制度,大多数来自农村的同学吃饭基本不用花钱,我是因为父亲在粮食部门工作,属于家庭条件较好者,每月要自掏两块多钱补齐十五元。权衡再三,我坐在修鞋师傅递过来的马扎上,脱下了已经快要磨透底子的布鞋。只见他顺手拿起一条废旧的自行车外带,用大剪子齐刷刷剪下两大两小四块皮子,随后接过我的鞋,把它套在铁制的钉鞋掌上。临套之前,没忘了把里面的绣花鞋垫抠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几个铁钉砸进去,再用大剪子把周围的皮子咔咔剪了几下。“好了,这样穿一两个月没问题!”我将信将疑,千恩万谢的交钱走人。随后又陆续把另外四双交他钉上了皮底,资金来源是我退了中午和晚上的饭票,花一毛二分钱买一个面包吃陆续省出来的。至今,我的家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等我两年后自己挣了工资,也常常后悔当时的做法,那是真正的节衣缩食啊!
  当年寒假回家,刚刚结婚的大嫂也加入了做鞋的行列,并给我带来了一双在娘家就做好的布鞋。那是故乡的女子们在出嫁前显摆手艺的作品,为男方的父母及兄弟姐妹各做一双布鞋,包括里面的绣花鞋垫。针线活好不好,能否让婆家相中,这道工序至关重要。好在她早有准备,且精益求精,结果不言而喻。春节后开学,我又背回来五双布鞋,其中有四双,临来时父亲给钉上了旧自行车外带。这些布鞋,一直陪伴我走遍了石头城的大街小巷,包括到紫金山、青龙山野外考察实习,因为我学的是地质。
  1983年春天,参加工作不久的我,花18元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双皮鞋,当时一月工资才45元。那时,农村刚刚实行联产计酬责任制,庄稼收成好了,温饱问题暂时解决了。但母亲还是不断的做鞋,包括给大哥的儿子、我一岁的小侄子做的虎头鞋,上面刺绣着花花绿绿的图案,就像艺术品。她说,穿自己做的布鞋养脚,因此每次离家都给我塞到背包里两双,平时趿拉着,做拖鞋穿。这时,村里已有部分先富起来的人家买来了黑白电视机,年轻人常常跑去观看《霍元甲》和《射雕英雄传》之类的电视连续剧。母亲就说,成天看那玩意,怎么做针线活了?大人孩子的的衣服、鞋子、袜子、被子哪样不得靠手工,包括纺线、牵机、刷机、织布,年近半百的母亲成天忙忙碌碌。后来回家,听说村里有个中年妇女给他患有侏儒症娶不上媳妇的儿子做了满满一柜子布鞋,竟有上百双,怕的是她百年之后,孩子没鞋穿。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个时候农村卖鞋的很少,能够买得起鞋穿的更是少之又少。
  一晃30多年过去了。家家户户早已有了电视机,年轻人外出打工,老人在家种地,衣服和鞋子几乎都是在大集上、商场里买现成的。包括早已做了奶奶的大嫂,也多年不拿针穿线了。尽管也心疼孙子的一双小鞋就五六十元,但儿媳妇说我出去帮忙摘一天冬枣就能挣一百多,一想也就释然了。只是近九十岁的母亲,常常唠叨年轻人不会过日子,不知道过穷日子的苦,但对于孙子辈们给她买鞋买衣服,责怪两句后也是愉快的接受,并马上穿上“显摆显摆”。
  我曾一度固执的认为,鞋子和床,是人生路上最不可或缺的两样东西,再贵都不算贵。何况,床在我的老家,一直是被土炕所替代。但鞋子,东西南北中,工农商学兵,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的。过去,有一首歌叫《爸爸的草鞋》:“草鞋是船,爸爸是帆,奶奶的叮咛载满舱,满载少年十七的梦想,充满希望的启航,启航。”相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鞋子就像一条船。现在,我的鞋柜里还放着母亲多年前为我做的一双布鞋,平时舍不得穿,遇见特别高兴的事才拿出来穿一下,走两步。我知道,这是母亲亲自为我打造的“冲锋舟”。说真的,我非常喜欢穿布鞋,特别是妈妈纳的千层底,作为一个中国人,站得稳、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是本分,也是我永远坚守的方向。但我更希望,在未来的日子,手工布鞋能够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留下来,传承下去,散发出艺术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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