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思卫
　　一
　　在中国特别是山东近代革命斗争史上，日照有一位著名的革命者、诗人，他就是牟宜之。
　　牟宜之（1909—1975），字去非，日照市东港区奎山街道牟家庄人。早年去济南读中学，期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抗战爆发后，由于其为国民党元老丁惟汾的外甥，我党派其回到山东，担任了国民党乐陵县县长。1938年9月，八路军一一五师三四三旅政委肖华率部进驻乐陵，牟宜之倾其县政府财粮积蓄支援，并将县武装改编为八路军泰山支队，他也被吸收为中共特别党员。对牟宜之此举，周恩来同志给予了高度评价。之后，牟宜之先后担任我党的多个地方行政职务和八路军一一五师参事室主任、山东军区敌工部副部长等职。解放战争时期，牟宜之随罗荣桓、肖华来到东北参加东北解放战争，担任辽东军区联络部长，直接在陈云、肖华、肖劲光的领导下，负责对敌军的策反和战犯的教育改造工作。建国后曾在北京市、山东省、林业部和建设部任职，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1966年被下放黑龙江，1975年病逝于济南。1979年，中共中央组织部为牟宜之同志平反昭雪，恢复名誉。
　　牟宜之不仅是一位为中共革命作出巨大贡献的革命者，还是才华横溢、鲜为人知的诗人。特别是在身陷囹圄的艰辛时期，创作了大量充满革命豪气和理想的泣血之作。2008年7月，经有关专家整理并加注，编成《牟宜之诗》一册，由牟宜之老友何思源之女、前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何鲁丽题写书名，并请前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李锐作序，在牟宜之百年诞辰之际，由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牟宜之诗》收录了作者从20岁的《少年行》到66岁去世前的《论作诗》，时间跨度46年，共179首。
　　牟宜之的生平，近几年有许多的媒体和有意者进行过发掘、研究，笔者在此不再赘述，主要就牟宜之在抗战末期策反、整编敌伪军的史实进行了收集和整理。李锐同志在纪念回忆牟宜之的文章中有过这样的描述：“抗日战争爆发后，牟宜之……回到山东后，担任过滨海区副参议长、沂蒙专区专员、115师参事室主任、山东军区新编独立旅政治部主任、山东军区敌工部副部长等职，曾策反多股敌伪军起义”。李锐提到的“山东军区新编独立旅”其实就是本文就要记叙其成立和沿革的八路军山东军区独立第一旅。这支部队曾浸洇过牟宜之大量的心血，从策反、整编到改造，都记录着牟宜之的印记。也是这支部队，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发展史上，留下过辉煌的一笔。

　　二
　　1937年抗战爆发后，中共中央立即发布通电，号召全国同胞和军队团结起来，筑成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强长城，抵抗日寇的侵略。蒋介石迫于形势，勉强承认了中共的合法地位，表示要共同抗战。但由于国民党采取消极不抵抗政策，部队步步后撤，日寇步步紧逼，很快东北、华北相继沦陷。1938年日军占领山东各地。一时间，齐鲁大地敌寇横行，万物齐喑，人民处于惊惶恐惧、水深火热之中。这时一些干过土匪的人、当过国民党兵的人、地痞恶霸纷纷出笼，还有少数开明地主和文人也参与，打出旗号成立抗日队伍。很短的时间里，山东大地各种抗日中队、大队、营、团，各种旅长、师长、司令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这些部队开始都是几个亲戚朋友一伙，搞到几支枪、几匹马，树起旗号，然后迅速招兵拉起队伍。许多穷苦农民看到鬼子来了，已没有安稳日子可过，就纷纷加入到抗日军中来。当时在益都（青州）、临朐边界山区三岔店一带，就有这样的一支游击队，领导人为贺芳（临朐五井人）。
　　1938年初，接替韩复榘任国民党山东省主席的沈鸿烈到任，流亡政府驻沂、临山区，他们对山东各地抗日游击队进行收编，授给暂编师或保安旅、团的番号，划分地盘，统一制发黄色军装，以各有枪弹为主，自行解决军饷、军粮。贺芳部就在这次收编中，被整编为“山东省暂编第一师第二旅”（第一旅为许树声部，驻莒县），贺芳任旅长，参谋长为王道，驻沂水、益都（青州）、临朐、淄博等地。部队受当时任国民党新编第四师师长的吴化文节制。
　　1943年，日本鬼子在山东进行大扫荡，暂编第二旅被日军打得大败。除死亡、逃散之外，余部一千余人被迫投降日寇，被拉到寿光王高村一带，编为伪建国军第八团，负责驻守寿光、广饶交通线据点。团长为原暂编第二旅的参谋长王道。
　　王道（1902—1957），原名王徵绂，原莒县（现诸城）大北杏村人，大地主文人，中共一大代表王荩美的族孙。早年毕业于济南法政大学，曾任国民党莒县县党部常务。抗战爆发后回到家乡，组织“抗日游击队”。反正后，先后任山东军区独一旅旅长、鲁中南军区司令员、青州警备区司令等职。建国后历任山东省政协常委、省第一届人大代表、省体委主任。
　　王道部投敌后，驻守据点仍挂中华民国旗，明里和国民党、共产党怼，暗里也和日本鬼子怼。队伍里广大士兵和知识分子对当时的状况感到耻辱和不满。八路军根据王道不是死心塌地投靠日寇的实际情况，在军事上采取灵活打击策略，使他认识了抗日军民的强大力量。同时山东军区派出共产党员深入王道部做策反工作。时任山东军区敌工部副部长的牟宜之带领沈复民等部分同志就这样来到了王道的身边。牟宜之是王道的结拜兄弟、老朋友，他的到来使王道分外高兴。王道把几年来的苦楚，全盘地向他倾吐出来，并请他拿个主意。牟宜之首先对王道进行了安慰，然后向他讲解了抗战形势和我党的主张，并介绍了我鲁南军区部队击毙伪“建国军”第十军第三师师长刘桂棠、鲁中军区部队二次讨伐吴化文战役的胜利，从而使王道坚定了跟共产党走光明大道的决心。与此同时，我们的同志身穿伪军服，既接触上层，也接触士兵，加强思想政治攻势，使王道和一大部分上层人物认清了谁是敌人、谁是朋友，王道及周围的一批知识分子也都积极参与了部队的反正工作。经过牟宜之和同志们的努力，加上当时全国抗战形势的不断好转，王道反正起义瓜熟蒂落 。
　　1944年7月21日晚6时，八路军渤海军区主力部队进入王道部队驻守的据点，占领各哨位。王道部一千六百余人全部集合，拉出寿光丰城，由牟宜之等带领连夜行军，进入小清河北的侯镇，踏入解放区的土地，成为人民解放军的一部。驻寿光城的日军得到消息后，派出步炮部队进行追击，在小清河边被我预先设防部队击退。
　　王道部反正后，我党立即通电全国，对当时的敌伪势力起到了极大的震慑，并为下一步其他伪军反正起了很大的作用。反正部队在解放区受到了党政群的热烈欢迎，渤海军区司令员杨国夫专门到场，给反正部队官兵讲话，给予欢迎和鼓励。山东军区派出大批干部进驻部队，各营连都配备了政工干部，对反正官兵跟进思想教育。不久，部队拉到山东军区驻地附近的莒县中楼进行整编。山东军区将其编为独立第一旅，王道任旅长，牟宜之任政治部主任，郭卓辛任副主任，赵凌汉任参谋长。不久，部队又移防现五莲县洪凝村一带，旅部设在河西村。牟宜之组织开展了紧张的练兵、学政治、学文化活动，对个别反对反正、顽固不化的反动军官进行了严肃处理。独一旅改编之时，已近抗战末期。部队曾先后参加了解放利津县、莒县、益都（青州）等战役。通过学习、教育和实战，部队的战斗力得到极大的提升。
　　此后，牟宜之又根据山东军区的安排，冒着生命危险，先后对其他几股伪军进行了艰苦的策反工作，促成了他们的反正起义，投入了八路军的行列。如1944年11月莒县保安大队莫正民部3500余人反正，被编为山东军区独立第二旅；1945年1月诸城县保安大队张希贤部1300余人反正，被编为山东军区独立第三旅；1945年6月伪建国军10团韩寿臣部1800余人在安丘反正，被编为山东军区独立第四旅。这些部队此后虽历经变动，但都成为华东野战军的一部，参与了解放战争和之后的新中国建设。实践证明了，山东军区策反伪军工作的意义十分重要。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军立即收编了山东境内的其余伪军势力，作为打内战的重要本钱。而我党策反的这四支部队计8300余人，不仅成为我军的作战力量，也极大地减轻了山东根据地的军事压力。应该说，牟宜之为此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随着抗战胜利，党中央及时部署，抽调大量部队、干部赴东北工作，牟宜之从此离开曾为之付出极大心血的独一旅，赴东北开始了新岗位上的工作。山东军区独立第一旅也随着解放战争的步伐，在我党的领导下，开始了新的征程。

　　三
　　抗战胜利后，山东军区根据当时的军事形势，对境内我地方部队进行了多次整编。山东军区独立第一旅也在不断的整编中由地方武装逐步成为人民解放军的野战部队。
　　1946年1月，独一旅缩编为鲁中军区第三军分区第10团。不久，又与撤销番号的独立第四旅（韩寿臣部）合并为鲁中军区第三军分区警备第5团，独一旅部编为一营、二营，独四旅部编为三营。警五团团长韩顾三、参谋长宋胜、政治部主任杨德中（1923年10月—2020年11月。1936年入伍。建国后历任中央警卫团政委、中央警卫局局长、中办第一副主任。1994年晋升为上将军衔），部队驻防安丘、益都、临朐等县。原独一旅旅长王道调任第四军分区副司令员。这个期间，部队多是与土顽孙玉田作战。1947年2月，警五团参加华东野战军在解放战争初期进行的第一次大规模运动歼灭战—莱芜战役，配合华东野战军主力部队，负责莱芜东北方向望鲁山的阻击作战，与兄弟部队一起歼灭敌73军77师师部、两个旅部及所率突围部队1370余人。警五团1营3连3排7班在青石关消灭敌77师指挥部，击毙少将师长田君健。战后，7班被鲁中军区授予“战斗英雄班”称号。
　　1947年4月，警五团改编为鲁中军区警备一团，团长方明胜、政委桑子贞。在孟良崮战役中，警一团作为战役阻击预备队，驻守沂水县城西一带。战役结束后，部队来到莱芜、益都、临朐，参加解放区的土改运动。当年夏，部队开展了“三查”（查阶级成分、查思想、查作风）、“三整”（整顿组织、整顿思想、整顿作风）运动，实行“三大方案”（增产节约、精简机构、加强连队），部队思想水平、精神面貌、作战能力大幅提高。全年部队参加了解放淄博战役、南麻、临朐战役、颜庄伏击战、廖坞反击战等战斗。全团全年行军1.6万余里，参加大小战斗72次，歼敌正规军及“还乡团”4000余人，缴获武器弹药可装备四个团，受到鲁中军区、中共华东局和华东野战军的多次嘉奖。《大众日报》多次报道“方桑团”英勇作战鲁中地区的胜利消息。
　　1948年3月，鲁中、鲁南军区合并，组建鲁中南纵队，纵队司令员兼政委傅秋涛，下辖第46、47师。鲁中军区部队为46师，师长方明胜。鲁南军区部队为47师。原鲁中军区警备一团编为136团，团长为邓和山、政委桑子贞、政治部主任杨德中。部队先后参加了羊丘山阻击战、周村张店战役、潍县战役、兖州战役、济南战役。济南战役期间，136团作为我军解放济南的西线兵团主力部队之一，采取政治、军事等手段，对促使吴化文战场起义起了很大的作用。
　　济南战役后，经过短暂休整，136团又参加了淮海战役。在战役的第一阶段（围歼黄百韬兵团），奉命围歼郯城的王洪九保安旅，拔除我军包围黄百韬部前进路上的钉子。经过10个小时的作战，全歼守敌5000余人（敌首王洪九潜逃，1950年被蒋介石任命为马祖守军司令）。随后，136团浴血奋战徐州东部的沈家湾，与国民党“王牌军”新五军激战两昼夜，以伤亡400余人的代价，把敌人死死阻击在阵地之前，保证了大部队全歼黄百韬兵团；在战役的第二阶段（围歼黄维兵团），136团所在纵队参加了围歼黄维兵团南集团的作战；战役第三阶段合围杜聿明集团时，136团在河南永城一带围困、打击敌军。整个战役，136团参加围歼、阻击、追击、合围等全团规模的主战斗34次，战场行程1800多里，以伤亡600余人的代价，歼敌1800余人。
　　淮海战役结束后，136团随鲁中南纵队奉命到徐州东曹八集一线休整。1949年2月，华东野战军被改名为第三野战军，鲁中南纵队与济南战役起义的吴化文96军组建人民解放军第35军（鲁中南纵队编为103、104师，起义部队编为105师），吴化文任军长（吴1950年转业任浙江省交通厅长、省政协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等，1962年病逝）、何克希任政委。136团编为104师311团，团长牟汉光、政委桑子贞、政治部主任杨德中。
　　35军是我军历史上番号存在时间最短的一支部队，从1949年2月设立，到1950年1月撤销，仅仅存在了一年。但这支部队却是在渡江战役中首先解放国民党政府老巢南京、第一个冲进南京伪总统府的部队。这一壮举不仅在中国革命史上留下了重彩的一笔，也是对国民党反动统治的极大嘲弄。山东军区独立第一旅的后身35军104师311团，就是首先冲进伪总统府的队伍。那张著名的解放军占领伪“总统府”的照片，上面就是311团的战士们。仅此一幕，就可以让311团官兵们骄傲终身。
　　南京解放后，311团在保卫城市、肃清残匪中做了大量工作。不久，部队进军浙江，104师师部住绍兴，311团住临安、昌化、安吉等县，用三年的时间完成了艰巨的剿匪任务。
　　全国解放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35军地方化，军部调上海成立华东海军（东海舰队前身），三个师分别组建了衢州（103师）、绍兴（104师）、杭州（105师）军分区。311团随着祖国建设的新形势，在五、六十年代，先后被改编为地方部队、公安部队、武警部队。七十年代成为南京军区守备第26团，1975年调防为江苏省军区独立师步二团。改革开放后，军队精简裁员，二团撤销，仅剩下一个被国防部命名为“军民联防模范连”(该连是山东军区独立第一旅于1944年7月在山东寿光丰城镇成立。建国后在驻防浙南沿海时获得了称号)的英模连队予以保留，移防到位于江苏连云港市东部、黄海前哨的东西连岛，回到了部队诞生地的附近。
　　从山东军区独立第一旅，到解放初期的35军104师311团，这支部队的成员绝大多数是来自莒县、五莲、沂水、安丘、益都、临朐等县的农民子弟。入伍动机既有抱着抗击外辱维护民族尊严的，也有为生活所迫找出路谋生的，还有解放区的青年为实现建立新中国理想的。他们在中国共产党的旗帜下，在残酷的战斗实践中，都得到了磨炼和提高。不管是战争年代，还是新中国建设时期，这支部队涌现出了许多英雄集体和战斗英雄，也成长出多位共和国的高级将领。牟宜之获平反后，回到济南等待工作安排。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一定会常常回想起山东大地上走出来的这支他曾策反、领导过的部队。而当年独一旅的战士们，他们中的许多人如今也都长眠在了江苏、浙江的山水间。不论是牟宜之，还是独一旅的老战士们，不论他们身在何处，思乡之魂一直在山东大地上徘徊。他们值得我们永远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