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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劫长存,生生不息
  

山来东
  2020年11月22日,节气小雪,父亲刚好去世百日。天空阴沉,降温近冰点,虽没下雪,但有种下雪天的清冷。小区的银杏树叶凋零殆尽,稀疏的黄白色残叶不时脱离枝头,随风飘落,不久也将化为尘埃,融入大地。
  大儿子硕硕今早到离家最近的学校报到了,这肯定是父亲最牵挂的。而就在昨晚八点半之前,这事还没着落。硕硕学习成绩一般,仅考入一所普通高中。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我曾决定让他到外地借读,其实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
  我去外地办理转学那天,刚入该地境内,大雨倾盆,沉雷如礼炮般“嗵”“嗵”作响,城区积水颇多,熟知地况的司机选走了地势较高的路径,仍有一段路需涉水慢行。朋友约好午饭后去学校,刚欲上菜,突然接到父亲晕倒的电话,于是紧急返回。父亲再也没有醒过来。转学的事也暂时搁置。
  父亲殁时虚岁82。他素日性格开朗,身体健壮,每天早晚各散步一小时,闲时听书、下棋、或随便乘上某路公交车满城游逛。几个月前他还让我给他买保健球,我网购了两个纯铜的,光溜溜、金灿灿、沉甸甸,父亲嘴上说太贵,心里却很喜欢,时常把玩。本想他至少能玩十年八年的,不料他竟匆匆而去。难道父亲不忍心让他的孙子去外地受苦,采用这种激烈的方式规劝我?恰在今天,硕硕终于转入心仪的班级,总算可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了,或许冥冥之中,一直有父亲的庇佑吧。
  父亲“搁大棍”是行家,村中高手争相与之较量,搬到城内后,最初父亲生活不习惯,总是闷闷不乐。一天父亲突然兴奋地告诉我,他在小区找到一个搁棋对手。以后我果然经常见他在楼下与一位高个老人对弈,这可能就是父亲所谓的“对手”吧。
  父亲去世的消息,一直没告诉本来就身体虚弱的母亲。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我装作一直忙于在医院照顾父亲,好多天后才去看她。那天,我走至楼下,见父亲的“对手”孤零零地坐在马扎上,目视虚无的前方,一副酣于对弈、期待对方落子的样子。他是在怀念不辞而别的棋友吗?可他再也等不到我的父亲了。看到老人怅然若失的窘相,我多么希望父亲那熟悉的身影能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我也再让小儿和和跑上去叫父亲回家吃饭。
  父母进城后,我每周都带和和看望他们一两次。和和爱说爱笑,也调皮捣蛋。可父亲最喜爱他。爷孙俩似乎天生有种默契。回家上坟的路上,我与和和说回老家看爷爷。他好奇地问,爷爷到底在哪儿?上次回去怎么没见到爷爷?我问,你想爷爷吗?他说,想,真想!我说,爷爷肯定也想你了。几月前爷孙俩还共享天伦之乐,如今阴阳相隔,再也不能相见,对天真的孩子真有点残酷。
  父亲的离去,我一点预感和思想准备都没有。生老病死应是人生之常,但我从没想到这一天也会在自己身边发生。尤其是父亲,他还这么“健康”。总以为父亲去世是不可能的事。或因事发突然,有点懵,所有的情绪都屏蔽了,我只是按部就班地尽人事,就像做船代跑外勤,一个劲地紧赶时间。眼看着父亲抢救、死去、火化、入土……好似这些事都发生在别人身上,与我毫无关系。
  父亲刚去世那些天,我努力地想梦到他,希望他能向我交代点什么,可父亲却从没入梦。直到11月6日凌晨,我才第一次清晰地梦到父亲。梦中大姐说父亲找我,我来到红砖垒成的高墙下,总算见到了久违的父亲。父亲头戴蓝黑帽子,身穿蓝黑衣服,欲去孔庆坤家。母亲和姐姐都劝不住他。父亲可能以为自己还活着。他是个要脸面的人,我只好小心地提醒他已不在人世了,不要去找人家了。父亲还是执意去,几个人都拉不住他。一时间我竟以为父亲真的复活了,可我明明见他火化了,入土了,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我多年来养成一个习惯,醒来就赶紧记下所做的梦,否则很快就忘了,这个梦同样被我记了下来,还记下了开灯时间,4点48分。以后每隔几天,我就会梦到父亲一次。父亲还是平常的样子,做着平常的事情。
  我到家时,除了二姐留在城里照顾母亲,大姐、三姐和妹妹早到了。她们忙着打纸、炒菜,准备各种上坟用品。几个姑也随后到了,只有大姑没来,她比父亲大三岁,近几年脑萎缩厉害。父亲去世时,姑夫与表哥扶她来过,给她孝服,她推给别人说,我不要这个。幸亏大姑脑子不清醒,否则她唯一的弟弟先她而去,肯定会悲痛欲绝。
  将近中午,供品备妥。为了延长去坟地的时间,多缅怀父亲的生前,我还是建议步行。短短几个月,松行岭东坡又多了三座新坟,花圈簇新,纸花在风中拂动。父亲的坟,从花圈间隙长出青草,相比几座新坟,父亲的坟已成老坟了。
  上完供以及完成一应仪式,我端着捧盒,随几个姑去爷爷与奶奶的坟头祭奠。途经一片茂密的松林,松针满地,如铺了一层褐色的地毯,脚踩上去软绵绵的,散发出腐草的苦甜味儿。二姑说她小时周围山上没草,与父亲到遥远的红崖拾草,那里的草也没有这么多,从山上向回走时,她背不动草,每走一段路父亲都要回去迎她……二姑边说边抹眼泪。
  下山的路上,几束阳光透过云隙照在松行岭上,坟墓上的花圈有种金光四射的感觉。二姑说孔宪义死了,这对我震动很大。孔宪义91岁,父亲去世时,他还前来吊唁。他的脸和脖子酱红,头上昂着,脖子抻得老长,一动不动,眼珠偶尔转动一下,像一只千年老龟(无贬义)。他娓娓道出我的家史,熟知我家几代人的故事:我父亲的,我爷爷的,我爷爷的爷爷的,还有我爷爷的老爷爷的。他边说边抽出供桌上的纸钱,伸到长明灯上点燃,一张张扔进火盒……他比父亲大九岁,如时空中的老人,从小看着父亲出生、成长、衰老、死亡,见证了父亲在浩渺时空中的短暂一生。他是个人精,是块活化石。七月十五回家上坟,我特意买了一盒玉溪烟,本想再听他讲讲家史,特别是父亲的故事,可原本一直坐大街上的他却没了踪影。我借故出来找过几次,还是没找到他。正值农忙季节,担心别人怪我闲得难受,就没敢冒然去他家。心想下次再说吧。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走了。
  上完坟回家,准备去黄墩饭店吃饭的间隙,大姐在前院拔葱。这些葱是我与父亲春天回家栽的,栽时葱苗细如麦秸,今已长成。葱仍在,人已去。我不忍全部拔掉,就问大姐,葱能否过冬。大姐说,可以培好,过年吃芽葱。我说那就培两沟吧。我找出屋中的镢头,给葱培土。培完土,我抚摸着父亲用过的镢棒,早被父亲的手磨得光滑油亮,心想这是父亲用过的,一定好好珍藏。
  屋内积了高高一堆煤炭。这是姐妹们购来让父母烤火的。父母不愿意住城里,前些年,家中换上铝合金门窗,装上土暖气,准备让两个老人好好住些年的。没想到去年年初母亲得了血栓,不得不搬进城里。父亲在时只烧木柴,他们舍不得用煤炭,只有我们回家时,担心我们责怪,才烧几天煤。如今这些煤父亲再也不能烧了,我让三姐夫全部拉走,竟装了满满一拖拉机。
  三姑看到前屋内的喷雾器,要拿去用,我也同意了,因为放在那里,父亲再也不能用了,只能慢慢地腐朽殆尽。
  看着与父亲相关的东西慢慢没了,就如离去的父亲,再也不可能回来,我的心里有种深深的悲凉。
  回到家,想起父亲执意去找孔庆坤的梦。庆坤就是孔宪义的儿子,我曾经的老师。我好奇地打电话问老人是什么时候走的。接电话的是师母,她说是阴历9月21日上午11点18分。老人晒着太阳,无疾而终。头天他女儿来看他,他还责怪她怎么才来,说他也就还活两天了。老人换下衣服,女儿想洗。他说甭洗了,穿不着了,过两天一块烧了就行。没想到第二天老人就真的走了……我说了自己做的梦,问师母,老人去世时阳历是哪天。她查了查日历说,确是11月6日。我与老人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我凌晨做了那个梦,他中午就死去了?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真有前定?我找出那盒烟,抽出三支,恭敬地燃上,放进烟灰缸内,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默默祝愿老人家能一路走好。
  父亲越老越慈祥,没有年轻时那么强势、专断了,我们父子之间也变得像朋友,像伙伴,有什么事都会平等商量。偶尔他还会生母亲或姐妹的气,这时我给他讲个笑话,他也就意识到自己的过分,抿嘴笑笑就算了。一年多来,他主动承担起晚上照顾母亲的重任,我们姊们也都把他当好人指使,甚至还指责过他,他却任劳任怨,从不说什么。
  直到现在我仍感觉父亲一直还在我身边,从没离去,只是明白再也见不到他了。人生如逆旅,每个人都在这列永不停息的车上,父亲提前到站了,下车了。他面前是一片陌生的旷野,举目无亲,需要他独自去面对,而作为他的儿子却帮不了什么,所以心中才有丝丝牵挂。
  我身在列车,必须驶到下一站才能下车,只有祈愿父亲能如生时一样,不畏艰难,乐观坚强,早日找到一个温暖的归宿。也愿我到站时,也像父亲那样,不给所有的亲人留下丝毫苦楚,彼此安然面对,无须悲伤,无须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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