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德
2021年最后这场大雪,勾起我近乎半个世纪的记忆。
小时候,雪特别大。
那一年的大年初一,雪突然埋住了低矮的屋子。想拜年的我们,被堵在屋里。
父亲把木房门敞开,然而却推不开用草帘扎的半截风门,他只好把风门卸下,拿起工具开掘了一条曲折的壕沟。这下,我们兄妹可以进出了。
屋外是雪的世界,寂静得连声鸟叫都没有。衣服单薄的我,不敢在雪中逗留,年的味道被雪覆盖住了。
正月初二,寒风更是刺骨。家里没水了,那个年代,也没什么可吃的,于是兄弟姐妹决定,把年前煮过的骨头再煮煮,用飘着油花的汤水泡煎饼吃。
哥哥自然承担了取水的任务。水井离家远,路那么滑,哥哥只好到三叔喂猪牛的屋子里取水。
那个年代,每个生产队都会养猪和牛,冬季,要给猪牛饮些温水,所以生产队养牲畜备料的屋子里,都会在地下埋一口大缸,这缸可以盛十几担水。
哥哥就取了这样的水。
兄弟姐妹就在反复煮着剩骨的日子里过了三天。
这场拦门大雪,成了我童年对雪的首场记忆。
家境贫寒的我,自小知道唯有求学才可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自然倍加珍惜上学的机会。
我家住山村,就几十户人家,没有学校,只好到几里外的村庄上学。
那天早晨,雪下得好大,不满十岁的我还是执拗地要去上学。
那个时代的父母,不像现在的父母能天天接送孩子。我们都是散养的。
我冒着风雪,沿着曲折的山道独自踏上求学的路途。
漫天的风雪,一个瘦小的孩子,在没过膝盖的雪中,深一脚浅一脚的滚爬挣扎着。
茫茫的雪野。只有风和风卷着的雪花,无情地抽打着我。
当我雪人一般地走进教室,教室里空荡荡的,就我一人早到了。
那个时代,孩子还要上晚自习。面对飘忽不定的煤油灯光,我期盼早点响起钟声。
晚课一结束,我异常恐惧奔向回家的路。
雪夜莽莽,月光清冷,路面时有打滑。
路边的树梢都挂了冰凌,呼啸的寒风吹得树枝咯吱作响,偶尔有树枝断裂,那并不大响的咔嚓声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我磕磕绊绊,一路狂跑,单薄的棉袄贴在脊背上。直到看见村前有些窗户有灯光荧荧,听到几声狗叫后,我的心才安稳下来,步子也缓慢起来。
我终于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乡镇初中,这是全乡唯一的中心初中。
初中离家十几里远,寄宿在学校。有个周六下午回家取干粮,雪花狂舞,寒风凄厉。
归家的路是温暖的,尽管家里没有炉火,但那毕竟是可以暖心的地方。
那风故意和我作对,我站直了不行,我低头了不行,我弯腰了还不行。寒风一次次把饥寒交迫的我刮到雪窟窿里去。
我挣扎,更是抗争,一次次起来,迎着风雪,回家。
现在细细揣摩起来,苦难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一场场求学路上的雪,铸就了我倔强的性格。生活中,还有什么可以一次次打倒我?无非就是爬起来,再走!
后来,我考上中师,虽然我希望上大学,但是家庭供养不起,尽管成绩很好,但也不能保证三年后能高考顺利,还是先考师范跳出农村吃上“国库粮”再说。大学梦就这样破灭了。
中师毕业从教后,我苛求学问,一心想提升自己。报考了山东自学考试,从此开始了在潍坊各地的考试之路。
那年,我们去寿光市考试。
考试结束,一出门,发现雪已经厚厚地覆盖了公路。
我们都着急回去,疯狂地追赶、挤上还未停下的小巴车。
我没有挤上第一班车。
我挤上了第二班车。路上发现,第一班车钻到一辆大货车底下,又从车底下“钻出”。一个皱皱巴巴的车体定格在那个雪天。吓得我心惊肉跳。
我和同学姚久亮同车,我们到了潍坊,天也黑了,只好住下。
第二天,我们想尽快赶回学校,就想坐车到安丘,一站一站地倒着车回去,因为要给学生上课。
当我们到了安丘,结果车站不再发车。
年轻不懂事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安丘离我们有多远。俩人决定步行回到五莲的家。
起初,我俩在雪地里兴奋前行,而后在雪地里蹒跚而行。路上偶尔有几辆货车经过,我们手里摇晃着十元钱想打车,没有一辆车愿意停下来。
鞋子湿透了,走一会儿就能倒出水来。围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整整一天,我俩终于步行到诸城市枳沟镇。
丢盔弃甲的我们终于搭上回五莲的一辆车。
面对窗外飘零的雪花,刀郎的《2002年那场雪》也在耳边响起。雪落人间是一段浪漫的旅程,雪对伟人是荡气回肠的豪情,雪对我是五味杂陈的记忆,一片片像凿子一样叮叮当当地凿在脑海里。这雪,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