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雨晴
母亲识字不多,却藏有一本记事本,密密麻麻的,是她从不吐露的心绪。
小时候我患有遗尿症,母亲便带着我到市里看病,医生交代注意事项时,她生怕忘了,便一字一句记录在记事本。吃药时,我问她要多少天才会好,她轻皱眉头,停了一会,把记事本打开,对我说:“你今天吃完药我就在这上面写个1,等写到30时,便好了。”每天,她会给我倒一杯水兑好药粉,看我仰头喝完,她就在记事本上写下一个数字。在母亲写下那串长长的数字中,不仅是我痊愈的过程,更是她付出的印记。
生活的挫折总是接踵而来,九岁那年,爸爸失业,整日宅家,对那些他认为“不体面”的工作避之不及。家中生计,全靠母亲替人缝补衣物补贴家用,生活捉襟见肘。为了生活,母亲决定不再缝补衣服,而是在家附近的工厂缝制皮革包。母亲的记事本里画着几个缝制流程的图案,缝纫机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过了不知道多久,她长舒一口气,包终于缝好了。后来,她越来越熟练,能一气呵成地缝好一个包,每当缝完一定数量的包包,她会轻轻翻开本子,郑重记录下日期与数量。待到厂里结算款项,她又会再次细细核对,计算器按键的噼啪声,是她默默撑起家庭的见证。那段日子,母亲的脸上虽然很少有笑容,可也未曾抱怨过,她所有的情绪好像都在缝纫机的声音中溶解了。
后来,我上了大学,母亲已无需再为生计操劳,突然闲下来的她,却变得闷闷不乐,可她从不提及自己的心事,有次假期回家,我发现她一扫愁容,满面春光。询问之下才知晓她经常到茶馆听书,书中的广阔让她不再苦闷,还读起了纸质书。从那起,每天晚饭后是她的阅读时间,她坐在餐桌前,戴上眼镜,再打开一盏橘黄的台灯,小心翼翼地将书本、字典和记事本一一排列在桌上。她双手捧着书,读得缓慢,遇到陌生字眼便停下,耐心地翻查字典,再抄写到记事本上,因此很久才翻上一页。记事本记得密密麻麻时,她才看完一本书。
如今,我学习写作,常因写得不好而逃避,这时我就会想起她认认真真记生字的样子,她遇到任何难题,从未有过怨怼,总能找到办法解决问题。一想到母亲,我总会有坚持下去的动力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