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斌
(上接12月25日14版)
而每当我读到这首诗,汪曾祺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便跃入脑际,这是多么亲切、其乐融融的一幕!可以想象这是怎样的一种闲适、温馨的氛围啊:酒是用自家的粮食新酿的,上面还飘着一层浅浅的绿色浮沫。火不急不慢,在雅致且淳朴的泥炉里,平和温顺地攒动着。此时,一家人或和朋友围坐在火炉旁,守着一窗纷飞的大雪,每人斟上一盅醇郁的新酒,面对家人或朋友亲切而又知足的笑脸,面对丰衣足食的一年,小酌一口,弥留于唇齿间的酒香,既芳香了一个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又使得普普通通的生活变得饱满丰盈而又韵味悠长起来,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更值得庆贺一番的呢!细品、慢嚼、回味这普通的二十个字,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强烈的意识与冲动,穿越回大唐,与白居易对坐饮酒,一杯一杯复一杯。借着微醺的感觉,与诗人谈诗论道,思索人生。
那千年的雪,不仅有人间烟火,还能给很多人艺术创作的冲动。书圣王羲之因为看到一场大雪过后直接晴天,那种绚烂夺目的美,让他挥毫泼墨,给友人写了二十八个字的《快雪时晴帖》,仅仅是为了告诉友人,“快雪时晴,佳”。深谙文人情趣的张潮在《幽梦影》中说:“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作家林语堂说:“在风雪之夜,靠炉围坐,佳茗一壶,淡巴菰一盒,哲学、经济、诗文,史籍十数本狼藉横陈于沙发之上,然后随意所之,取而读之,这才得了读书的兴味。”如此,传达出的是情感与情感的对话,精神与精神的交流,心灵与心灵的融通。此时此刻,雪与高士,在精神上便惺惺相惜了。《红楼梦》里那句“山中高士晶莹雪”,便有了禅的韵味。雪,素净、娴雅,是落在辽阔大地上的文字,承载着梦一般的轻灵与通透。雪一来,心便安。
那千年的雪啊——
“未若柳絮因风起”——来得飘逸;
“大雪满弓刀”——下得漫天飞舞;
“西溪道中玩雪”——唤起沉睡的记忆,童心未泯;
“坐对韦编灯动壁”——读书有了异样的情趣;
“风雪夜归人”——普天之下,所有顶风冒雪的,谁又不是“风雪夜归人”呢!
那千年的雪啊——
哪一片曾是孙康夜读之时的雪?
哪一片曾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唐时的雪?
哪一片曾是柳宗元独钓过的寒江雪?
哪一片曾是生命如此倏忽却又如此执着的“雪泥鸿爪”?
“一场雪,北京就变回了北平,南京就变回了金陵,开封就变回了汴梁,故宫就变回了紫禁城。”
“有一种美的东西,人们接触到它时,往往是感到一种惆怅。”哲学家康德如是说,信哉!(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