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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团里滚春光
  

韦康亮
  南方清晨的市集还笼着薄雾,远远望见阿婆的汤圆摊子腾起白茫茫的蒸汽,像是给青石板路蒙了层糯米纸。竹匾里刚搓好的汤圆挨挨挤挤,湿润的糯米粉在晨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恍惚让我看见二十年前,祖母的蓝布围裙上也总是沾着这样的莹白。
  南方人揉汤圆的手艺,是从水田里长出来的。旧时农人把秋收的糯稻磨成细粉,腊月里总要留出几升雪白的粉子。老辈人说,圆滚滚的汤圆是天地初开时混沌的模样,咬破那层绵软的壳,涌出来的甜馅是开天辟地后的人间滋味。宁波人喜欢在汤圆里包进猪油黑芝麻,潮汕人则喜欢用火龙果、南瓜、淮山、菠菜等为汤圆上色,浙江人偏要给汤圆掐出尖尖的个头,说是像极了太湖银鱼的尾巴——可在我记忆深处,永远是祖母用粗陶碗盛着的桂花豆沙馅汤圆,甜得能勾住我整个童年。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时,我总爱蹲在青砖地上看祖母和面。糯米粉要分三次兑温水,她布满裂纹的手掌在铝盆里画着圆圈揉搓。“水多了添粉,粉硬了加水”,这话她念叨了半辈子,直到雪白的粉团在她掌心绽成花苞。案板上撒层薄粉,面团被揪成小剂子时总会轻轻颤抖,像初生的小兔般温软。包馅的功夫最见真章,拇指在粉团中央旋出漩涡,暗红的豆沙顺着瓷勺滑进去,收口时得用虎口轻轻往上推,稍不留意就会绽出裂缝——这时候祖母总会把破口的汤圆单独收进竹筛,说是给灶王爷留的供品。
  此刻阿婆摊前的铁锅里正翻涌着珍珠泉,汤圆落进沸水的刹那,满锅气泡都欢腾起
  来。竹漏勺搅动时带起细浪,白胖的汤圆时而沉底时而浮起,像是和煮汤人玩捉迷藏的雪娃娃。雾气渐渐漫上褪色的蓝布篷,将阿婆灰白的发髻也染成了霜色。她忽然往锅里撒了把干桂花,甜香撞开雾气的那刻,整条街都醒了。
  我捧着粗瓷碗坐在条凳上,碗底沉着把青瓷勺。汤圆浮在琥珀色的糖水里,表面结着半透明的膜,能隐约窥见内里涌动的暗红。咬破的瞬间,滚烫的豆沙涌出来,混着桂花蜜的甜在舌尖炸开。糯米皮在齿间缠绵拉扯,残留的颗粒感像是把秋收的日光也磨进了粉里。斜对门茶馆的评弹声混着汤圆摊的烟火气,吴侬软语里忽然漏出一句“正月十五闹元宵哎”,惊飞了檐下打盹的燕子。
  这座老城的纹理里,原就浸着汤圆的甜糯。街角新开的咖啡馆飘着拿铁香气,可玻璃橱窗倒映出的,还是王家阿妈端着汤圆走街串巷的背影。西街口那家三代相传的汤圆铺,每到冬至前夕,青石门槛总要被踏低三寸。
  最难忘那年除夕大雪封路,我与父母困在返乡途中。服务区的便利店只剩最后一袋速冻汤圆,塑料碗里的汤圆煮得七零八落,豆沙馅淌成浑浊的糖水。母亲突然哼起祖母常唱的捣米谣,父亲用筷子蘸着糖水在纸巾上画了只歪扭的汤圆。我们呵着白气分食那碗狼狈的甜暖,忽然懂得团圆二字原是刻在基因里的烙印,就像糯米粉纵使漂泊千里,遇水终会黏合成团。
  暮色爬上骑楼时,阿婆开始收摊。竹匾边角还粘着几粒糯米粉,在夕阳里像散落的星子。她将没卖完的汤圆分食给自养的猫,小东西们舔着爪子上的豆沙,胡须上沾满晶亮的糖汁。我突然想起古籍里记载,南宋临安城的百姓在元宵夜以汤圆祭祖,糯米做的明灯顺着钱塘江水漂流,万千星火照亮幽冥两岸。
  归家路上经过新式汤圆店,玻璃柜里陈列着抹茶榴莲芝士馅的“创新汤圆”,霓虹灯牌在汤圆图案旁打出“限量发售”的字样。我驻足看了许久,最终拐进小巷买了袋最传统的黑芝麻馅。有些东西终究变不得,就像糯米团子总要在沸水里浮沉三遭,就像远行的人总要循着甜香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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