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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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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北京胡同里,总有人擎着细长竹竿,竿头系着铁丝弯成的钩子。钩尖轻轻一旋,紫红嫩芽便打着转儿跌落掌心,空气里霎时漫开山野特有的清冽。这是香椿树与老饕们一年一度的秘密约会,自《庄子》“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的传说开始,这抹来自东方的朱红便流淌在华夏食单的褶皱里。
  汪曾祺在《人间草木》里写:“香椿的香气是野的,像山溪跳过青苔石。”幼时在安徽老宅,我总爱蹲在祖母的竹匾前,看那些细若雀舌的嫩芽在春阳下舒展。祖母的银镯子碰着陶碗叮当作响,她把香椿芽浸在井水里,叶脉里的紫红色便洇开成水墨,说这是“春神的胭脂”。这场景总让我想起《东京梦华录》记载的汴京春日,市集里“卖香椿芽者,以红绡系之”,千年前的烟火气与祖母的蓝布围裙叠印成时光的琥珀。
  最妙的吃法是效仿《随园食单》里的古法:取三更时分的椿芽,此时露水未晞,叶尖凝着月华。焯水后切末,拌入嫩豆腐,非得用定窑的白瓷盘盛着,方衬得出翡翠白玉的意境。去年在徽州寻访古村,见老厨师用茶油煎香椿鱼,薄薄面衣裹着嫩芽,炸至金黄时宛如游龙出水。他边颠勺边吟:“休说鲈鱼堪脍,且尽香椿美”,铁锅里的滋滋声竟与陆游“青蒻云腴开斗茗,翠甖玉液取寒泉”的诗韵暗合。
  记得有一年春天在云南深山的集市,遇见傈僳族老妪卖盐渍香椿。粗陶罐启封的刹那,沉睡的春天轰然苏醒。她教我拌上野蜂蜜与核桃碎,说这是“把山峦装进瓦罐”。归途火车上,邻座老者见我捧着玻璃罐,忽然念起童谣:“椿芽椿芽你别长,等哥摘了娶新娘。”原来在黔东南,香椿是定情的信物,姑娘会把腌好的椿芽装进绣囊,比玫瑰更得山林精魄。
  暮色漫上四合院的灰瓦时,我学着祖母将香椿焯水切段。滚油里打入土鸡蛋,“哗啦”一声金浪翻涌,椿香混着蛋香撞开记忆的闸门。梁实秋说“吃一顿好饭,人生观都会改变”,此刻忽然懂得,那些竹竿钩落的不仅是时令鲜蔬,更是中国人流转千年的春之密码。当齿尖咬破香椿嫩茎的瞬间,仿佛听见《诗经》里“四月秀葽”的吟唱,看见无数个春天正从陶罐、竹匾、铁锅里次第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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