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辉

　　一千三百多年前，春风从未拆封的桃李花蕾出发，骀荡人间。一位才子看到老翁、少女、花开花谢，慨然写下《代悲白头翁》：“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可惜不久之后，才子殒命，桃李花谢。那位“美姿容”的才子，叫刘希夷。
　　刘希夷诗里的桃李花，显然是春天盛开的百花代称，借以表达春光易逝沧海桑田之叹，若当真认为说的就是桃李两种，未免迂腐了。
　　我家就住在城市的东部，小时候印象中最深的，却是真的有一大片李花。有一年外婆村里有人从外地引来一种李树幼苗，几年后挂果，大如幼儿拳头，色泽殷红，一口咬下去，清甜的汁水在口里迸开，无不夸赞。靠着这样的好果子，那家人两年后就翻盖了二层的小洋楼。接下来全村都种起了李树，村子周围，李树成林。每到春天，李花如雪清香隐隐，蜜蜂在其中飞来飞去。这时村里人总是很忙，浇水，打叉，授粉、施肥、捉虫……直到晚上才踏着月色回家。外婆家也种了两亩，有一年妈妈去帮忙干活，犹记夜里月光如雪，妈妈和外婆家人在李树下劳作，他们的头发，也被李花和月色染白。
　　几十年时光匆匆，曾经的李花早已消失在岁月的烟云里。前两年出去玩，朋友看到一树白花，就说，桃红李白，看那李花多好看！可是，那不是李花，是梨花。李花和梨花，读音一致，看起来也都是雪白，都很美。可是李花花瓣花蕊一色纯白，而梨花只有花瓣是白色，花蕊却是红色，区别就像小明和小红一样明显，怎么能混淆呢？
　　汪曾祺说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也许是吧。但我觉得，李花的花白得更纯粹，甚至到半透明，是白云和着露水捏出来的，和桃花并肩指代百花，当之无愧。
　　终究还是要说说桃花。“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古来吟咏桃花的诗词极多，都与爱情婚姻有关，但桃花，真的是为了爱情才开的吗？
　　朋友在城东包了一片桃园，种植蟠桃、油桃、水蜜桃、红不软等各种桃树。跟李树差不多，从选苗、种植开始，就有诸多辛苦。浇水、除草、施肥、捉虫……虽然雇了当地村民干活，但每天都有很多事要操心。就连挂果之后搞采摘，也要考虑开展各种活动营销，做文案拍视频宣传。朋友说，你们看桃花开是浪漫，摘果子是收获开心，其实，我最关心是产量和收益。要是收益不好，这个果园恐怕就开不下去，桃树也就不能长期种了。
　　粉红的桃花背后，藏着营收的现实。其实这又有什么呢？我已经理解，桃花的盛开不是为了歌颂人类的爱情，更不是为了人类的收益，而是为了自身的结果、繁衍。就连桃子的香甜果肉，也是桃树为了请动物帮忙传播种子，设置的“甜蜜贿赂”。那么我们人类为了生活得更好，精心照顾果树结出美味的果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凡事必歌颂美好，不如按照规则互利，来得更长远。
　　每一朵花，都藏着一枚果子的灵魂。如果朋友的桃园能长长久久开到一百年，如果我们的村庄，都美丽富裕，那不也是很浪漫美好的一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