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志
我在农村老家的房子,始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掐指一算,距今已有四十多年了。
这座房子坐落在村子的最东边,紧邻沭河大堤。大堤旁,河水悠悠流淌,清澈见底;堤上杨柳依依随风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老房子有四间堂屋,带一个宁静的小院。小院的西南角,盖了一间半偏房,这偏房既是猪圈,又兼做茅房,在那个年代,可谓是“多功能”的存在。
我在这所房子里,完成了人生中两件大事——娶妻、生子,这里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与情感。
盖这座房子时,我已经13岁了。那时,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一家七口人挤在父亲分家时分得的三间破旧老房子里。空间狭小,拥挤不堪,日子过得很是艰难,父亲这才下定决心,要盖一座新房子。
那个年代,还是大集体时期,农村家庭仅能勉强解决温饱问题。对于普通农家而言,盖一座房子,无疑是一项艰巨的工程。
为了建好这所房子,父亲提前好几年就开始着手准备物料。先是陆陆续续积攒了盖房用的木料,又从西山拉来块石,垒砌起了房子的地基。之后,父亲从沭河里用手推车一车一车运来河砂,买来水泥,再找人加工成水泥瓦——在当时,红瓦价格不菲,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实在买不起。为了购买盖房用的秫秸,父亲推着独轮车,带着年幼的我,前往沂水县三十里堡大集买了满满一大车秫秸。归途中,父亲在后面吃力地推着车,我在前面奋力拉着,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时分,才疲惫不堪地赶回家。
那年秋收结束后,农村已进入农闲时期,父亲决定开始着手建房。当时村里没有包工队,盖房的人手就靠本村老少爷们义务帮工,每天管两顿饭。母亲早就把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两袋小麦磨成面粉,蒸好馒头,一日两餐,猪大油熬大锅菜,晚上外加四个小菜,老白干管够。
十五六口子劳力干得热火朝天,约莫七八天时间,终于把四间堂屋盖起来了。
房子竣工那天,父亲特意买来两挂鞭炮,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那清脆的鞭炮声,吸引了不少乡亲前来围观,大家纷纷送上祝福,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后来,父亲又起早贪黑,独自一人慢慢垒砌院墙、门楼子,搭建偏房等附属设施。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请人帮忙,我也利用星期天和节假日时间,跟着父亲打下手。就这样,经过两三年的时间,这套房子终于完整建成。
我在这座房子里结婚时,因为没有厨房,父亲便紧挨着西南角的两间偏房,搭建了一间低矮的顺棚子,权当厨房使用。为什么不直接再盖两间偏房做厨房呢?主要原因一是家里经济条件差,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二是还有两个弟弟,他们将来也要盖房子,家里的经济压力实在太大。
据父亲对外讲,再给两个弟弟盖房子,就以我这座房子为标准,四间堂屋,两间偏房,不能超标。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父亲想尽力做到一碗水端平,让每个孩子都能有自己的安身之所。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九十年代,国家经济形势越来越好,老百姓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两个弟弟盖的房子,都是红砖红瓦,铝合金门窗,水泥地面,屋内通明透亮,和我这座老房子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每当提起这件事,父亲总是自我解嘲地说:“谁也没想到社会发展这么快啊!嗨,好在你也脱离农村成了国家干部,是不会跟你兄弟俩计较这些的。”父亲的话语中,既有对时代变迁的感慨,也有对过去艰难岁月的释怀。
在当时的农村,因为贫穷,不少家庭由于兄弟众多,父母在盖房子、娶媳妇、分家等事情上难以做到公平合理,导致兄弟们反目成仇,家庭不和,矛盾频发。而我们家,虽然条件艰苦,但父母的辛勤付出和兄弟之间的相互理解,让我们的家庭始终保持着和睦相处的氛围。
我在这座老房子里一住就是十多年,后来调到偏远的乡镇工作,才不得不搬家,离开了这个充满回忆的农村老家。
我对这座老房子,情感深厚,难以言表。这里不仅有我青春年少时的美好时光,还有我甜蜜的新婚生活,以及儿子呱呱落地时带来的喜悦。按照我们当地农村的风俗习惯,我特地把在市里出生的小孙儿的胞衣带回老家,埋在了老房子堂屋门前的地下——当年儿子出生时的胞衣,也埋在这里。老辈人说,把胞衣埋在门前,孩子的生长会越踩越结实。我这样做,也是希望孙儿长大后,不要忘记自己的根,就在这农村老家。
每次回农村老家,我都忍不住要回到老房子里,静静地坐上一会儿。在这熟悉的屋子里,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清贫却充满温暖的生活中。耳边似乎回荡着儿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欢笑声,那笑声,是如此清脆、欢快,仿佛一切都还在昨天。
每逢春节,只要时间允许,我都要回老家,亲手在老房子的门上贴上春联。要是实在没时间,我也会再三叮嘱老家的兄弟,千万不要忘记这件事。春联,不仅仅是一种文化传承,更是我对老房子的牵挂,对老家的眷恋。
历经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老房子也渐渐显露出岁月的痕迹。房顶塌陷,开始漏雨;木质门窗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然而,块石垒砌的地基依然坚固,土打的墙体也厚重结实,仿佛在默默坚守着这个家。于是,我对老房子进行了一番整修,更换了新的檩木、红瓦、门窗等物料,又在院子里栽上几棵绿树红花。如今,老房子焕然一新,生机勃勃,每次看到它,我的心里都感到踏实安然。
虽然我早早在城里买了楼房,儿子也在市里有了自己的房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老家的房子却越来越让我留恋。这座房子,是父母当年千辛万苦拼搏而来的,这份艰辛,我亲眼见证。它承载了太多的故事和回忆,每一个角落,都有着独特的意义。
我还想着,等我退休了,还要回到这座老房子里居住。我要回老家,过那种宁静的田园生活,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度过我的晚年时光。我要叶落归根,不离故土,让自己的生命,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