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枫
我家院外的小河,总是静静地流淌。河埠头那株老柳树,年年春天抽出嫩绿的新芽,三棵紫荆树绽放出梦幻般的紫色。垂柳、紫荆、小河,构成一幅天然画卷,年复一年装点着我的镜头与文字。
那天,我照例拿着手机去河边拍照。取景框里竟突然闯入一条陈旧的木船,斑驳的船身横亘在紫荆花前,怎么也避它不开。我有些懊恼,这“不速之船”破坏了我熟悉的景致。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偶尔能看见一位老者坐在船头纳凉,但我素来不擅长与陌生人搭话,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我们竟未曾交谈过半句。直到某个黄昏,我终于鼓起勇气向这位神秘邻居问好:“船上住着可好?这块跳板窄得很,您上下得当心。”
老者银白的头发在夕阳下泛着光。他告诉我,他来自兴化,十八岁上船,如今已八十一了。六十三载水上漂泊,全凭捕鱼养大一双儿女。现在儿女住在隔壁小区,他每日上岸吃饭,手机没电就去儿子家充电。“船上夏天挂蚊帐,冬天围帆布,倒也不觉得苦。”老人说着,轻巧地踩着窄跳板走上走下,如履平地。我试着模仿,却战战兢兢险些跌进河里。
苏轼云:“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位老艄公却把逆旅当成了家。他言语间没有丝毫怨怼,反倒透着知足常乐的豁达。我忽然觉得,那条旧木船在紫荆花下的画面,竟比往年更加动人。
忽有一日,河面空荡如初。老船如同来时般悄然消失,唯余粼粼波光。我望着恢复旧貌的河面,心头泛起莫名怅惘。老艄公去了何方?这疑问像片柳叶,轻轻飘落心湖。
又一年5月蔷薇绽放时,一个熟悉身影蓦然闯入镜头。是老艄公!他站在花丛前,笑容依旧。“市里开展住家船整治,我的船不能住了。”老艄公说,如今他住在儿子家中,“一辈子没住过岸上,冬天竟生了冻疮。”为免拖累儿女,他偶尔捡些纸箱卖钱。
我猛然想起家门口堆着的废纸箱,忙引他去取。老人欢喜如孩童,非要帮我打扫干净才肯收下。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我忽然懂得白居易“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的意境。这位老邻居用一生诠释了何谓随遇而安。
夕阳西下,老艄公抱着纸箱渐行渐远。蔷薇花瓣飘落小径,宛若一串浅浅脚印。我知道这位特殊邻居留给我的,不只是一段难忘相遇,更是一种生动的人生哲学。如今每见河边紫荆,总会想起那个坐在船头、笑对沧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