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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角的光阴
  

熊聆邑
  檐角铜铃晃了晃,未及响透,便被落瓦的阴影接去。梅雨季潮气漫过青石板,往木格窗缝里钻,将窗棂红漆泡得发软,好似浸久的红豆沙,木纹洇着年月的甜。
  案头的镇纸是方老砚,边缘磨得圆钝,砚池凝着半块松烟墨,早干透了,却留着舔笔的浅痕。记得父亲研墨,腕子在瓷盆上转成柔弧,墨锭擦砚的沙沙声,像春蚕啮食新桑,轻细里藏着绵密的劲道。
  老藤椅在廊下吱呀,椅背篾条松了几根,漏出星子。去年秋天晒被子的时候,母亲把新棉胎铺在椅面捶打,木杵起落间,棉絮膨成云朵,阳光浮着金粉,好似揉碎的朝晖。此刻,椅上堆着半件灰蓝毛衣,毛线团滚在脚边,线尾缠着几片枯黄的槐叶。
  午后,阳光斜切进屋,砖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似褪了色的剪纸。光影游走时,拖长又缩短墙上的老照片。泛黄的全家福里,父亲中山装上衣兜别着钢笔,母亲辫子垂在胸前,我蹲在前头攥着半块化了的水果糖,糖纸褶皱在阳光下明明灭灭,像只欲飞的蝴蝶。
  巷口传来卖桂花糖的梆子声,清响惊飞檐角的麻雀。记忆里的糖带着潮湿的甜,油纸捏出浅褐印子,咬开桂花香混着麦芽糖的黏,在齿间化开来,连呼吸都染了秋意。如今这声穿过雨幕,落在青石板上,好似滴进古井的月光,清冽里泛着回音,让木柜深处的油纸袋发了痒,仿佛还裹着半块没化的光阴,等着人拆开。
  暮色漫上来时,铜铃终于响了一声,细弱如游丝,惊得案头的旧书页翻动。那是本线装《诗经》,扉页父亲题字被蛀虫啃去半边,“蒹葭苍苍”剩了“蒹葭”二字,墨痕里嵌着白霜似的虫屑。翻到“桃之夭夭”,夹着的桃花标本褪成浅粉,花瓣边缘卷成细浪,摸上去发出“沙沙”声,像哼着一支古老的歌谣,让窗外暮色忽然浓了,仿佛当年折花的手,隔着岁月的帘幕,拂开我额前的碎发。
  夜里起风,铜铃摇成断续的偈语。老藤椅在廊下吱呀,数着漏下的月光。砚台盛了半池雨水,墨痕晕成模糊的山水,无峰无舟,只有深浅不一的灰蓝,漫过光阴的堤岸。忽然想起父亲说过,墨溶于水便是江湖。这方小江湖里,漂着毛线头,漂着母亲鬓角的浅金,还有那声未响透的铜铃,在水面荡开细涟漪,将未说尽的故事,揉进檐角的光阴。
  雨又落了,敲在青瓦上,敲在藤椅的篾条上,像谁叩问时光的门。我坐在案前,看墨色水痕在纸上洇开,忽然懂得,光阴原是无数个这样的瞬间,像檐角雨珠,一颗一颗坠进记忆的深潭,虽无惊涛,却在岁月底部积成温润的海,藏着未老的春秋、未散的烟火,和未凉的掌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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