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胜发
　　宿舍的吊扇转得吃力，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六月的热浪从窗口涌进来，把四张凉席烤得发烫。老张的凉席最旧，已经泛出红褐色，中间还裂开一道缝，用透明胶带勉强粘着；我的凉席最新，是去年开学时在校门口小摊上买的，竹篾还泛着青绿的光泽。
　　毕业答辩结束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提离校的事。老张从床底下摸出半瓶白酒，小王贡献出最后一包花生米。四个人盘腿坐在凉席上，把课本垒起来当桌子。酒瓶在凉席上投下一个摇晃的影子，像我们忐忑不安的心情。
　　“还记得大一刚来时的样子吗？”小李突然笑起来。他总爱穿的那件白背心已经洗得发黄，后背印着凉席的纹路。确实记得，四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四个人拘谨地坐在各自的凉席上，连话都不敢多说。现在我的凉席上留着老张的烟灰，老张的凉席上蹭着小王的墨水，四张凉席早就分不清彼此了。
　　夜深了，宿舍楼渐渐安静下来。我们并排躺在凉席上，头挨着头，像四根摆在砧板上的葱。月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把凉席的纹路映在天花板上。老张说起他要去西北支教，小王念叨着家里的催婚。凉席贴着后背，能感觉到每个人的体温。不知是谁先哼起了《同桌的你》，四个人就跟着跑调地唱起来。
　　凌晨两点，我们决定最后一次翻墙出去吃烧烤。烧烤摊的油烟味混着夏夜的潮气，我们蹲在马路牙子上，把烤串放在倒扣的凉席上分着吃。油渍渗进竹篾里，留下永远洗不掉的痕迹。
　　回到宿舍，酒精开始发挥作用。老张趴在凉席上哭，说舍不得我们这几个“混蛋”。小王用马克笔在每个人的凉席背面签名，字迹歪歪扭扭像蚯蚓爬。我的凉席上还留着去年考试周熬夜复习时洒上的咖啡渍，现在想来竟觉得亲切。
　　天快亮时，我们终于困了。宿舍的灯没关，照得凉席发亮。老张突然说：“以后睡席梦思，肯定没这么凉快。”我们都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这四张凉席，就是我们共同的驿站。
　　离校那天，我最后一个走。收拾行李时，发现凉席底下压着好多东西：电影票根、外卖单子、写满公式的便签纸。我把凉席卷起来，竹篾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像是在抗议离别。最后看一眼空荡荡的宿舍，四块长方形的印记清晰地留在地板上，那是凉席存在过的证明。
　　现在我的新家铺着柔软的地毯，却总在夏天想念那张硬硬的凉席。听说老张的凉席被他带去了黄土高原，小王的凉席在搬家时弄丢了。偶尔在梦中，我还会回到那间宿舍，躺在硌人的凉席上，听三个兄弟此起彼伏的鼾声。醒来时，脸颊贴着的是柔软的枕头，却再没有竹篾印上去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