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启昌
　　过了麦季，若恰好有一两场透犁雨随之淋下来，靠海的胶东人捧起的饭碗里除了惯常的海鲜菜品，会陡增一味小众食材烹制的上好菜肴——油炸知了猴。
　　知了猴是蝉的幼虫，从肉眼可见的一丁点，深居地下好几年长成拇指大可谓不易。趁夜黑地湿爬树蜕变，却不料成为“吃货”们的盘中餐，说起来颇有些悲壮意味。不过，吃虫并不是胶东人的原创。史料记载，早在先秦时期，像知了猴、蝉、蜂蛹，还有蝈蝈、蚂蚁卵等昆虫家族中的若干“成员”都是贵族阶层朝思暮想的伴饭佳肴了。
　　古时，吃虫子并非全是因为充饥果腹，而大多是用于防治虫害。尤其夏季，许多虫子对农作物极不友好。像蝗灾，黑压压的蝗虫凶猛时能遮天蔽日，所到之处的庄稼、青草、叶蔓几乎丁点不留，民众渴望的好年景因为一场虫灾会一下子化为泡影。无奈呀！昔时落后，拿捏不了作恶的大群虫子，只能采取吃的法子，生吞，抑或烧了嚼吃，一来发泄对制造灾荒之虫的仇恨；二来希望达到降低虫子密度，减轻虫灾力度的目的。据传，贞观二年，长安久旱，蝗虫肆虐，唐太宗看到扇动着灰色翅膀的蝗虫，顺手捉了几只咀嚼吞下，他认为这样可以减轻百姓灾难。这一举动不仅显示了唐太宗的仁政，也无意中掀起了一股吃蝗虫的风潮，以至于后来在民间形成了吃虫习俗。现今，包括胶东一带在内的不少地方虫菜十分吃香。像哈尼族、布朗族、傣族、仡佬族等多个少数民族地区，人们每年还过专门的吃虫节。
　　吃虫子得有胆量，别看有的人平日大大咧咧，吃鸡、吃鸭、吃生猛海鲜大有生吞活剥之势，但遇见油炸的，或者大火速炒的蚕蛹、豆虫、知了猴之类的虫菜，胆子会缩得小似针鼻儿。有年盛夏，我和朋友去烟台，午间，托临海的一家海鲜菜馆大厨油炸了带去的知了猴和蜂蛹。等到黄灿灿的两道虫菜溢散着芳香端上餐桌，当地一对做编辑工作的年轻恋人应邀落座时，忽然看到过油后的虫子狰狞的模样，惊吓得跳起来，拿竹筷的手哆嗦得厉害。直至我们夸张地大口嚼了做示范，他俩也没敢叨那盘中的“吓人”之物。
　　两年前的一个深秋，济南一位书友来访，上午游罢崂山景区后，我们在山下一处农家宴吃午餐。热情的女老板推荐了她上午刚釆购的进到蛰伏期的豆虫。深秋时节吃油炸豆虫，那可是虫菜中为数不多的上品美味呀！豆虫肥胖，粗似手指，通体浅黄且脂膏满腹，乖乖，那口好味可遇不可求呢！等到虫菜搁到眼前，哪料想，文友见状竟吓得抱起自己的书包夺门而出，声言快走，餐盘里黄橙橙的油炸豆虫太吓人了。女老板一时笑得前仰后合，好一番解释，文友才回屋落座。最终人家竟也练出了胆量，借着酒劲儿，蘸椒盐一口气吃了七八只。
　　油炸，是烹饪虫菜常用的技法。热锅热油时，洗净控干的各色虫子都可采用这种最简单的方法进行烹饪。虫子搁进油锅，转文火加热，执铲勤翻，及至八九分熟时停火装盘，放凉后撒入芝麻盐或椒盐，与其它菜肴匹配，或下酒或拌饭，每每都是虫菜酥香，令人回味不迭。
　　青岛西行，很快会进入与之毗邻的山东日照市。日照濒临黄海，渔业资源丰富。不过吃惯海货的日照人对虫菜却情有独钟，吃起油炸虫子来，一个字“猛”！常上餐桌的虫菜不下七八种，蚂蚱、蜂蛹、柞蚕蛹子、哈虫、蝈蝈、蝼蛄、豆虫，还有跟豆虫酷似“双胞胎”的生长在刺槐树上的锃绿的虎虫，都是日照人虫菜单子上的“常客”。上年秋天，我和一同编修志书的三位同事去日照游览五莲山，返程时途经五莲县的叩官镇驻地，因正赶上饭点，街巷上一阵阵油炸虫菜的香味儿直沁肺腑。顶不住美食逗诱的我们最终掏了不菲的现钞在这个不大的镇子上吃了一餐“虫子宴”，足足八道虫菜呢！
　　这些年，虫菜在胶东一带颇为吃香，尽管鱼虾蟹贝丰足，但“嘴刁”的胶东吃货们推崇食物多样化理念，即是价钱略高一些也乐意多淘些炸了、炒了尝鲜。有些店家迎合食客口味，千方百计采储多品种虫菜食材满足其口福欲望。像昔时糟蹋庄稼的“罪魁”蝼蛄、蛴螬，还有江南“出产”的并不多见的竹虫，在胶东一些地方的酒楼食肆里都不算缺货。
　　少油，是健康饮食常识。除了油炸，胶东人烹饪虫菜还善长用煸炒的方式，出锅的虫菜虽然酥香减了几分，但鲜味却有了倍增。少许油入锅，热锅热油后将备好的姜丝、葱花、蒜碎儿等一众调味料下锅炒香，随即将适合煸炒的蚕蛹、蜂蛹、哈虫、知了猴等小众食材分别倒进锅中，旺火煸炒时淋适量酱油、少许细盐翻拌，至香鲜气味弥漫时撒进香菜段儿提味。装盘上桌的每道煸炒虫菜都是虫软汁足，主打一个“鲜”字。
　　菜拌饭，日照五莲、莒县人最爱动用煎饼。煎饼铺于掌心，弄足够多的虫菜并夹带一两段嫩葱白卷进其中，大口咬嚼，煎饼香、嫩葱香和着虫菜香瞬间在口中混搭融合，这道好味让当地人年年不舍。胶东人吃虫菜，既习惯执箸叨着吃，也喜欢犹如吃西部的肉夹馍一样，将白面馒头手撕开口，塞进油炸或煸炒的虫菜大快朵颐，吃相虽不怎么斯文，但过瘾呀！如此不长工夫准能打起饱嗝来。
　　如今，社会发展快，人们对于食物的选择余地随之增大，这是必然结果。在这样的变化中，让越来越多的富含营养且有利健康的大众食材或小众食材走入寻常百姓家，丰盈大家的饭桌子、餐盘子，这恐怕是所有人乐见的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