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

　　当十岁的弟弟和五岁的妹妹在小桃树底下埋葬了他俩心爱的猫，弟弟用铅笔认真写下“猫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并郑重贴在我们家墙上的时候，十二岁的我刚刚考入50里外县城一中，慌乱地面对着全班61名同学，思虑着如何维持我入学第一名的成绩，以及每两周回一趟家努力对抗晕车的呕吐，所以，那只猫，我几乎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除了一开头那葬猫与悼猫的场景，应该也是在他俩的反复讲述中印进了脑海。
　　后来真正意义上养的猫名叫黑特，是我和妹妹一起喂养的。一个从小爱猫如命的女同学家的母猫，生了一窝小猫，从中挑了一只，鼻子和嘴角处有一撮黑毛，我和妹妹一见它，同声脱口而出：叫它黑特吧。
　　但似乎那时候所谓的养猫，也只是妈妈每日弄着残羹剩饭，或者用菜汤泡那些干燥到人不能吃的煎饼喂它，我是负责给它洗澡，每过一段时间我就在妹妹的辅助下把它摁在狭小卫生间的洗手盆里，任凭它哇哇狂叫快速把它洗干净，用毛巾擦干。落汤猫的样子十分滑稽，等毛干了妹妹就抱着它，妹妹总是一回家就抱着它，还搂着它睡觉，现在想来，我似乎就从来没有抱过它亲密过它，除了给它洗澡，其他时候就只是远远地关注着看着。每当我放学回来，记得它从东边高高的院墙上一撮小黑胡子的脸一闪，滑稽又威武，灵活的小身影弧线跃动，在我面前“嗖”得一下窜回了家，我就会高兴地大喊：黑特！
　　当然，后来它还是死了，妈妈说可能是误食了老鼠药，回到家已经奄奄一息，整个身体变得特别长，毛是蓬松散开的，妈妈甚至还抢救了它一番。妈妈后来说，她小时候的一只猫也是这样死的。
　　怕放学回来孩子伤心，妈妈让爸爸用一个大鞋盒子把这只猫装了，骑着自行车远远地找了地方，埋了……
　　而眼下这只猫的出现，是在五年前。
　　此刻，看着它躺在我身边的沙发上，身体长长地展开着，虎斑纹的毛是如此顺滑，完全不设防地酣睡着。有时候，它翻一个身，四爪朝天，甚至还会打着呼噜，在这安静宽敞的新家里，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就是这只猫。它那似人类叹息般地换气声，如此真切生动，我有时候怀疑它根本不是猫，而就是个小人儿，一个除了不会说人话，却什么都懂的小人儿。
　　一下班回来，我就把它踏踏实实地抱在怀里，有时候在沙发躺着我也会轻轻枕着它软软的小身体，明明感受到它不堪负重，但它也忍着不挪开，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伸出毛毛剌剌的小舌头用心舔着我的手背，又痒又扎但却也不忍心拒了它的热情。
　　第一次见这只猫的时候，它的脸上写满沧桑，毛发里都是故事，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它出现在我的后凉台上的那个夜晚，我正点了一柱香默默悼念一年前故去的妹妹。弱弱的小猫叫声引得我拉开窗帘，一双黑漆漆的亮眼睛和我在黑暗中对视了，我仿佛觉得是某种奇异的感召，从此，我又每天多了必干的事，就是喂猫。但它特别警惕胆小，我每次打开窗子它就快速跳进后凉台窗户下的一个洞里，直到我把食物放好“砰”地一声关上窗户，它就会探头探脑地出来，迈着警觉的小步伐靠近食物盘子，抽动着小鼻子嗅嗅才放心开吃，但也会时不时翻眼瞟着窗户后的我。
　　这样的状态也忘记持续了多久，反正后来它长大长胖已经钻不进那个窗下的破洞。就这样，人猫对视，我喂，它吃，从不靠近。
　　可是寒冬来了我添了心病，北风呼啸时我送出窗外棉花坐垫、纸盒子、泡沫盒子，虽然暂时它也栖身其中，不久便被北风刮得不见踪影，下了雨又湿哒哒的，看见它在寒冷中缩做一团竟然整天安然昏睡，我简直都怀疑猫生何恋。我焦躁不安，从网上买了防雨猫帐篷又搞到一个废弃的皮椅子做支架，用砖头和铁丝网油纸覆盖，终于搭建成了一个钢结构的牢固温暖猫窝。
　　它入住了，我，安心了。
　　年复一年，我与这只猫临墙而居。夏天时我开着窗子，坐在餐桌旁写作时它也会蹑手蹑脚地进来，躲在厨房推拉门后面看着我，我一起身想靠近它，它又迅速退回自己的领地。冬天天黑得早，我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它就隔着玻璃脑门蹭来蹭去向我示好。有时，它就蜷缩在那里睡着了，毛发在北风中抖动。我以为只能这样和它隔窗相守了。那时候我开始忧虑，我搬家了怎么办，谁来喂它呢。
　　中午阳光灿烂，它又跳到窗台上眺望远处了，神态安宁，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不过，此刻它身在新家十楼的窗口，望去已不是当年在三楼后凉台的景象了。如果猫有记忆，它一定记得我每天下班在楼下对着它伫立的身影大喊：嗨，黑特！
　　当然它不是“黑特”。
　　很多年前，那个十岁的男孩用心写下的那句话仿佛像个预言。而今，猫成了人类最好的朋友之一，还有一句网络流行语：没有猫征服不了的人类。
　　对了，我的这只猫，它叫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