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华
阳光刚爬上湖面,栈道还湿漉漉的。木板缝里渗着露水,踩上去微微发软,像踩着一片没醒透的梦。六点多的太阳斜斜地切过来,湖角的一大片荷花,立刻被裹进暖黄色的光里,连荷叶边都镶了圈毛茸茸的金线。
荷花就是在这时候开的。
说是开,倒不如说是散———东一朵,西一朵,没个章法。粉的瓣,黄的蕊,擎在绿得发黑的阔叶间,像仙女随手撒落的胭脂。风来,花便轻轻一颤,抖落几缕香气,混着水汽扑到人脸上,凉丝丝的甜里,又裹着点荷叶的青腥。不由让人想起孟浩然笔下的“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栈道上的游人渐渐多了,举着相机,弓着腰,镜头对准某一朵,那花偏不依,总在快按下快门时晃一晃,教人拍出一片模糊的粉影。栈道中间有一木台,几个穿花衣的阿姨正摆姿势拍照,笑声惊飞了荷叶上的蜻蜓。
栈道尽头有几个孩子在画画。他们画得很慢,时而仰头望荷,时而对着画纸蹙眉。年轻的女老师拿着笔,在纸上添几道淡墨,叶子脉络就活了过来。我站着看了会儿,发现孩子们画的荷花,比眼前的更见风骨,花瓣张得更开,颜色更沉,像被岁月腌渍过。
太阳又高了些,光线开始发烫。有的荷花缩成小小一团,躲在荷叶底下乘凉。栈道在脚下轻轻摇晃,让人错觉站在船上,看那粉色的精灵在绿波间跳荡。木板被晒得吱呀作响,缝隙里的水汽悄然蒸发,那股潮湿的草木气也淡了。湖边树荫下聚集了不少游人,我慢慢走过八百米栈道,像在荷叶荡里划了趟船,衣襟都沾着淡香。
临走时回头望,荷花还在风里摇晃。忽然想起祖母说过,荷花是“朝开夕合的短命鬼”。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 它们只是把一生拆成许多个清晨,每天重新活一次。而我们这些观者,实在幸运得很,既能撞见这泼天的生机,看它们把城市妆成画,更能让这满湖清艳,悄悄涤净心头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