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柳
天刚蒙蒙亮,露水还挂在草尖尖上,我又溜进了村后头这条野径。村里年轻人都嫌这儿偏,早没人来了,可我就稀罕这地儿——— 越荒越带劲儿,藏着多少秘密等着人发现呢!
石板路早被青苔啃得没了本来模样。那青苔绿得发黑,像谁泼了一大盆隔夜的茶叶水,还带着股潮湿的土腥气。下脚得格外小心,稍不留神就打滑,跟踩在抹了油的冰面上似的。仔细瞧,青苔专挑石缝钻,把石板挤得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鼓起小包,倒像是石板长了疙瘩。每片青苔叶尖都顶着颗露珠,太阳一照,“啪嗒”就掉在脖子里,凉飕飕的,激得人一激灵。我总琢磨,这些露珠莫不是夜里偷偷溜出来玩耍,天亮了还赖着不肯回家?
转过弯,老桥横在眼前,跟个披头散发的老隐士似的。藤蔓从桥顶垂下来,把桥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块朽木板子。有些藤蔓都长疯了,顺着桥栏往下爬,把扶手缠得跟麻花似的。扒开叶子往里瞅,还藏着几串淡紫色的小喇叭花,花瓣薄得透光,碰一下就簌簌掉粉。听爷爷说,早年间这桥可热闹了,挑担子的、赶牲口的,成天从这儿过。现在倒好,木板缺了半拉,一走就“吱呀吱呀”叫唤,活像个唠唠叨叨的老头儿。
要说最野的,还得数那些见缝插针的野草野花。石头缝里、桥洞底下,只要有巴掌大的地儿,就有它们的身影。狗尾巴草晃着毛茸茸的脑袋,逮着风就摇头晃脑;野雏菊星星点点冒出来,白花瓣黄芯子,像撒了一地小太阳。最绝的是桥拱顶上那株野草,也不知怎么长上去的,根须紧紧扒着石头缝,叶子却绿得能掐出水,风一吹就晃悠,看着都替它捏把汗。真没想到,这么刁钻的地儿都能长出东西来,生命力这玩意儿,有时候比石头还硬气。
有回连着下了几天暴雨,我担心老桥撑不住,雨一停就跑去看。结果发现藤蔓缠得更紧了,像给桥打了层绷带;那些野草不但没被冲跑,反而吸饱了雨水,蹭蹭往上长。桥下的溪水涨得厉害,卷着枯枝烂叶往下冲,可老桥就那么稳稳当当立着,任水流怎么撞,都只是“哗啦啦”哼着调子。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野径上的一切,都像是约好了似的,相互帮衬着过日子。
晨雾还没散尽,阳光就从树叶缝里钻进来,在地上画满铜钱大的光斑。露珠被照得透亮,像撒了一地玻璃珠子,折射出彩虹似的光。蝴蝶最会挑时候来凑热闹,白的、黄的、带黑斑点的,忽闪忽闪在花丛里打转。有回我蹲在那儿看,一只花蝴蝶停在野菊上,翅膀还沾着露水,颤巍巍的,我大气都不敢出,结果刚想伸手摸,“扑棱”一下就飞了,只留下股若有若无的甜香。
山风一吹,整条小路都活泛起来。藤蔓沙沙响,野草弯腰点头,桥下溪水咕嘟咕嘟冒泡泡,混着虫鸣鸟叫,比村里大喇叭热闹多了。有时候我坐在桥边发呆,总觉得这地儿就像被时间忘了似的,不管外头怎么变,它自个儿慢悠悠过着小日子,青苔照长,野花照开,活得比谁都自在。
突然想起那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可不就是说的这儿?这野径上的一草一木,没人浇水没人管,却比花园里的花草更有劲儿。我们总说要去远方找风景,其实低下头,脚边的青苔缝里,就藏着整片春天。
太阳快落山时,我才磨磨蹭蹭往回走。回头望去,老桥又隐进了藤叶深处,石板路也被暮色染成了青黑色。可我知道,明儿一早,露珠还会爬上草尖,光斑照样在石头上蹦跶,那些不起眼的小生命,还会在这荒郊野地里,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