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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塘旧影
  

陈贞奇
  水,是时光的镜子。
  在我童年记忆的画卷里,村庄东头那片波光潋滟的“汪”,便是最令我魂牵梦绕的乐园。
  夏日的汪畔,芦苇随风款摆,沙沙低语,仿佛无数无形的琴弦,被风的手指轻柔拨动,流淌出天籁般的乐章。放学后或逢星期天,这里便成了孩童的戏水天堂。我们追逐打闹,比试谁扎猛子游得更远,谁能在水底屏息更久。最令人雀跃的,莫过于潜入水底摸鱼——— 双手在沙泥上由外而内细细摸索,一旦触到那滑溜的小生灵,心头一喜,便迅即浮出水面,用备好的柳条串起,得意地衔在口中,再一个猛子扎下去,重复着这简单却充满期待的游戏。汪底摸到的多是鲫鱼,我们唤作“草鱼壳子”。那时没有鱼竿,村里亦不许撒网,孩童的徒手摸鱼,竟成了一种默许的放任,滋养着我们无拘的野趣。我们还会钻进芦苇深处寻觅鸟蛋。苇莺鸟(乡音唤作“芦扎”)常立苇梢,声声“嘎,嘎,吉一”的清鸣不绝于耳。年长的伙伴总能幸运地在苇荡里找到鸟窝,捧出温热的鸟蛋。而我每每寻得,却只见空巢寂寂,徒留遐想——— 是雏鸟已振翅高飞,还是被捷足者先登?那份小小的失落,也成了童年记忆里一抹淡淡的留白,平添几分怅惘的滋味。
  暑气蒸腾,夜浴汪中,是村庄夏日不可或缺的清凉诗篇。幼时,母亲曾抱着我在汪水中消夏;稍长,便追随父亲同往。夜幕低垂,汪水便有了灵动的秩序。先是村里的女人们,三三两两,步履轻盈地踏入水中。她们的身影在波光里摇曳,像一幅宁静的水墨,笑语晏晏,家常絮语随水波荡漾,驱散了白日的燥热,水面只余恬淡温馨的涟漪。待她们携一身清爽归家,哄睡孩童,汪中便换了天地。男人们吆喝着相继入水,扑通声此起彼伏。他们如水中蛟龙,三五成群,用双脚奋力拍打水面,激起层层雪浪,比试着速度、浪花的高度与声响的雄浑。一场酣畅淋漓的沐浴,洗尽一日劳作的疲惫,筋骨仿佛又蓄满了新的力量。这约定俗成的秩序,是村庄夜幕下无声的温情与默契。偶尔,当人声散去,水面重归澄澈,月光如练,倾泻而下。汪中的月影宛如一块温润无瑕的玉璧,沉静地散发着清辉;夜空流云倒映水中,又似悠闲的羊群在碧毯上徜徉。此情此景,常令小小的我生出奇想:在水中浮沉,是否也如那流云般自在?仿佛已消融于天地,与这汪、这月、这无垠的夜色浑然一体,物我两忘。
  凛冬降临,汪面凝结成一块巨大的水晶,瞬间化作我们专属的冰雪王国。孩子们在这天然的滑冰场上御风而行,追逐嬉戏,笑声在清冽的空气里格外脆亮。自制的陀螺在冰面上旋转,远比在村中沙土路上迅捷持久,带来源源不断的惊喜。偶尔,透过剔透的冰层窥见水底静止的游鱼,便按捺不住捕捉的冲动,捡起石块奋力砸下。然而冰屑四溅之后,鱼儿早已如幻影般消失无踪。这片晶莹的乐园也暗藏玄机。看似坚实的冰面下,或许隐匿着薄弱的陷阱。我们既向往冰上的驰骋,也畏惧失足跌落,让刺骨的寒水噬骨浸透单薄的棉鞋棉裤。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没有多余的衣物可供替换,湿透的寒冷足以令大人忧心忡忡,唯恐孩子受冻甚至遭遇不测。因此,总有大人在汪边守望,用目光牵引着我们,适时将贪玩的我们唤回温暖的炉火旁,那份守护,亦是冬日里另一种暖意。
  如今,高楼如林,那承载着童年欢笑与梦想的乐园,已悄然隐遁于现实的版图,化作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深深镌刻在时光的记忆里,成为生命底色中最明艳、最温暖的一笔。故乡的汪,连同那些纯粹无忧的时光,已然沉入岁月的河床,无声地流淌在我记忆的深处。它时时映照——— 映照着那片潋滟水光、摇曳的芦苇、璀璨的星空,映照着那份与天地初遇时的澄澈与自由,更映照着生命最初的欢腾与宁静。它昭示着:有些消逝,并非终点,而是另一种永恒的开端——— 那乐园已不在大地之上,却永驻于心灵的原乡。故乡的汪,早已化作滋养我一生的精神故土。每当现实的尘埃落下,心底便悄然漾开那潋滟的波光,提醒我,澄澈与自由的源头,从未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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