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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最深情的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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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兴燕
  我是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那本蓝皮日记的。封皮已经泛黄起皱,像老人手背上的皮肤。翻开扉页,一行褪色的钢笔字赫然入目:“给我未出世的孩子——— 1990年冬”。
  父亲的笔迹我认得,但这般温柔的字句却让我陌生。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个沉默如铁的男人,用扳手比用笔更熟练。此刻,这行字却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我从未知晓的时光闸门。
  日记从母亲怀孕三个月开始记起。父亲用笨拙的笔触记录着:“今天小芳吐得厉害,我煮了姜汤,她嫌太辣。明天记得少放姜。”字里行间透着手足无措的焦虑,仿佛每个字都在纸上踮着脚尖走路。我仿佛看见年轻的父亲站在灶台前,皱着眉头尝那碗失败的姜汤,额头上的汗珠比锅里的汤还滚烫。
  翻到立春那天的记录,父亲写道:“今天胎动了!小芳说像小鱼吐泡泡。我在旁边等了两个小时,小家伙就是不肯再动。”字迹突然变得潦草,最后几个笔画几乎戳破纸背。我忍不住笑出声,眼前浮现出父亲趴在母亲肚皮上屏息凝神的模样,那个在车间里叱咤风云的七尺男儿,此刻竟像个等待魔术揭晓的孩子。
  最令我震动的是七月十二日的记载。那天母亲突发先兆子痫被送进医院,父亲用颤抖的笔迹写道:“保大人,一定要保大人。”这六个字被反复描摹,力透纸背。而在纸页边缘,还有几处可疑的圆形水渍,像是泪水晕开的痕迹。那天我平安降生,却不知父亲曾在生死关头做过怎样艰难的抉择。
  随着日记往后翻,父亲的字迹渐渐从容。他记下我第一次微笑的日子,标注那是“像朝阳跳出云层”;记下我发高烧的夜晚,写自己“在急诊室门口来回走了三万步”;甚至记下我幼儿园得的小红花,说“贴在冰箱上像颗小太阳”。这些琐碎的欢喜被他用粗糙的笔触小心收藏,如同老匠人珍藏的金箔。
  日记停笔在我五岁生日那天。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父亲抱着穿蓬蓬裙的我,背景是游乐园的旋转木马。照片背面写着:“今天小家伙说长大要当公主。我没告诉她,她早就是我的小公主了。”我摩挲着这行字,突然想起那天父亲确实问过我要不要坐旋转木马,而我只顾着吃棉花糖,根本没注意他眼里的期待。
  合上日记时,一枚干枯的梧桐叶从夹页中飘落。叶脉上还留着父亲用铅笔写的日期:1995年秋。那是他最后一次带我去公园捡落叶。记忆里那个沉默的背影,原来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说着爱。
  葬礼那天,我在父亲胸前放了一本崭新的日记。扉页上写着:“给永远守护我的爸爸。”这大概就是人世间最深情的署名——— 在时光的缝隙里,我们终将读懂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爱,而后用余生继续这场未完成的对话。
  殡仪馆外,今年的第一片梧桐叶正轻轻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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